100%

默記  (宋)王銍 撰

http://club.xilu.com/wave99/msgview-950484-83449.html

  ●目錄

  點校說明

  卷上

  卷中

  卷下

  跋

  ●點校說明

  默記三卷,宋王銍撰。王銍,字性之,汝陰人。紹興初,官迪功郎,權樞密院編修官,因纂集祖宗兵制,受到高宗趙構的賞識,詔改京官,後罷為右承事郎、主管台州崇道觀。晚年,遭受秦檜的擯斥,避地剡溪山中,日以觴咏自娛。有補侍兒小名錄、四六話、雪溪集等書傳世,人稱雪溪先生。

  王銍出生于世代書香之家,是宋初著名學者王昭素的後裔。父親王萃(字樂道)是歐陽修的學生。家中藏書甚富,王銍的兒子王明清在揮麈錄中寫道:「先祖早歲登科,游宦四方,留心典籍,經營收拾,所藏書逮數萬卷,皆手自校讎,貯之于鄉里。汝陰士大夫,多從而借傳。」到王銍一代,因戰亂,藏書已喪失大半,但他在「南渡後,所至窮力抄錄,亦有書幾萬卷。」王銍少而博學,善持論,強記聞。據說他讀書能五行俱下,別人才三、四行,他已盡一紙。南宋的大詩人陸游很推崇王銍,在老學庵筆記中寫道:「王性之記問該洽,尤長於國朝故事,莫不能記,對客指畫誦說,動數百千言。退而質之,無一語繆。予自少至老,惟見一人。」王銍對北宋一代的歷史有着很深的造詣。據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宋會要等書的記載,他曾經編修過祖宗兵制、七朝國史、哲宗皇帝元祐八年補錄、太玄經義解、國老談苑等書。很明顯,如果沒有對北宋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的深刻研究,要編撰數量這樣多、份量這樣大的歷史著作是斷然不可能的。可惜的是這些書都沒有保存下來。

  默記是王銍所寫的一本筆記,主要記載了北宋時期的朝野遺聞。由於王銍「尤長於國朝故事」,所以在他的默記中保存了很多北宋時期的遺聞軼事,可以補正史之不足,對於研究宋代的歷史有一定的參攷價值。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銍熟於掌故,所言可據者居多。」並非過譽。但提要也指出:「惟所記王朴引周世宗夜至五丈河旁見火輪小兒,知宋將代周一事,涉於語怪,頗近小說家言,不可據為實錄耳。」其實默記中象這種「語怪」的東西,不時可見,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缺憾。

  此書宋史藝文志失載,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都不見著錄。現在我們見到的刊本主要有:學海類編本、知不足齋叢書本、古今說海本(不全)、說庫本(不全)、說郛本(不全)。淪陷前,商務印書館以汪季青古香樓本為主,由夏敬觀校以知不足齋叢書本及汪訒葊飛鴻堂、汪魚亭振綺堂兩抄本,印入涵芬樓宋元人說部書中。這是一個較好的本子。我們這次校點即以此為底本,除了與知不足齋叢書本覆校一遍外,還用學海類編本,浙江圖書館所藏文瀾閣本對校,並參攷了說郛本、說庫本及北平圖書館所藏明嘉靖二十三年雲山書院刻本和清張載華、瞿熙邦兩抄本。

  本書在校點過程中,得到陳九思先生的悉心指導,謹此致謝。

  朱杰人

  ●默記卷上

  藝祖仕周世宗,功業初未大顯。會世宗親征淮南 【 親征淮南 「親」原作「新」。按知不足齋叢書本作「親」,又資治通鑑卷二九二周世宗顯德三年正月條:「庚子,帝下詔親征淮南。」據改。】 ,駐蹕正陽,攻壽陽劉仁贍未下,而藝祖分兵取滁州。距壽州四程皆大山,至清流關而止。關去州三十里則平川,而西澗又在滁城之西也。是時,江南李景據一方,國力全盛。聞世宗親至淮上,而滁州其控扼,且援壽州 【 且援壽州 「援」原作「據」。據學海類編本、知不足齋叢書本、文瀾閣本改。】 ,命大將皇甫暉、監軍姚鳳提兵十萬扼其地。太祖以周軍數千與暉遇於清流關隘路,周師大敗。暉整全師入憇滁州城下,令翼日再出。太祖兵再聚於關下,且虞暉兵再至,問諸村人,云有鎮州趙學究在村中教學,多智計,邨民有爭訟者,多詣以決曲直。太祖微服往訪之。學究者固知為趙點檢也,迎見加禮。太祖再三叩之,學究曰:「皇甫暉威名冠南北,太尉以為與己如何?」曰:「非其敵也。」學究曰:「然彼之兵勢與己如何?」曰:「非其比也。」學究曰:「然兩軍之勝負如何?」曰:「彼方勝,我已敗,畏其兵出,所以問計於君也。」學究曰:「然且使彼來日整軍再乘勝而出,我師絕歸路,不復有噍類矣。」太祖曰:「當復奈何?」學究曰:「我有奇計,所謂『因敗為勝,轉禍為福』者。今關下有徑路,人無行者,雖暉軍亦不知之,乃山之背也,可以直抵城下。方阻西澗水大漲之時 【 方阻西澗水大漲之時 「阻」,舊五代史周世宗紀顯德三年二月丙寅條小注引默記作「值」,文義較勝。】 ,彼必謂我既敗之後,無敢躡其後者。誠能由山背小路率衆浮西澗水至城下,斬關而入,彼方戰勝而驕,解甲休衆,必不為備,可以得志,所謂『兵貴神速,出其不意。』若彼來日整軍而出,不可為矣。」太祖大喜,且命學究指其路。學究亦不辭,而遣人前導。即下令誓師,夜出小路亟行。三軍跨馬浮西澗以迫城,暉果不為備,奪門以入。既入,暉始聞之,旋率親兵擐甲與太祖巷戰,三縱而三擒之。既主帥被擒,城中咸謂周師大兵且至。城中大亂,自相蹂踐,死亡不計其數,遂下滁州。即國史所載,太祖曰「餘人非我敵,必斬皇甫暉頭」者,此時也。滁州既破,中斷壽州為二,救兵不至,壽州為孤軍。周人得以擒仁贍,自滁州始也。擒暉送世宗正陽御寨,世宗大喜,見暉於簣中,金瘡被體,自撫視之。暉仰而言:「我自貝州卒伍起兵,佐李嗣源,遂成唐莊宗之禍。後率衆投江南,位兼將相,前後南北二朝,大小數十戰未嘗敗。而今日見擒于趙某者,乃天贊趙某,豈臣所能及!」因盛稱太祖之神武,遂不肯治瘡,不食而死。至今滁人一日五時鳴鐘,以資薦暉云。蓋淮南無山,惟滁州邊淮,有高山大川,江、淮相近處,為淮南屏蔽,去金陵纔一水隔耳。既失滁州,不惟中斷壽州援,則淮南盡為平地。自是遂盡得淮南,無復障塞。世宗乘滁州破竹之勢,盡收淮南,李景割地稱臣者,由太祖先擒皇甫暉,首得滁州阻固之地故也。此皇甫暉所以稱太祖為神武者,暉亦非常人,知其天授,非人力也。其後仁宗 【 仁宗 各本均作「真宗」。按李攸宋朝事實卷六、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七四、王象之輿地紀勝卷四二均謂滁州端命殿建於皇祐五年,此「真宗」當為「仁宗」之誤,據改。】 時,所以建原廟於滁而殿曰端命者,太祖歷試于周,功業自此而成,王業自此而始,故號「端命。」蓋我宋之咸、鎬、豐、沛也。其趙學究即韓王普也。實與太祖定交於滁州,引為上介,辟為歸德軍節度使巡官。以至太祖受天命,卒為宗臣,比跡于蕭、曹者,自滁州始也。

  王朴仕周為樞密使。五代自朱梁以用武得天下,政事皆歸樞密院,至今謂之二府。當時宰相但行文書而已,況朴之得君哉!所以世宗纔四年間,取淮南,下三關,所向成功。時緣用兵,朴多宿禁中。一日,謁見世宗,屏人嚬蹙,且倉皇歎嗟曰:「禍起不久矣!」世宗因問之,曰:「臣觀玄象大異,所以不敢不言。」世宗云:「如何?」曰:「事在宗社,陛下不能免,而臣亦先當之。今夕請陛下觀之,可以自見。」是夜,與世宗微行,自厚載門而出,至野次,止於五丈河旁。中夜後,指謂世宗曰:「陛下見隔河如漁燈者否?」世宗隨亦見之,一燈熒熒然,迤邐甚近則漸大,至隔岸大如車輪矣。其間一小兒如三四歲,引手相指。既近岸,朴曰:「陛下速拜之。」既拜,漸遠而沒。朴泣曰:「陛下既見,無可復言。」後數日,朴於李穀坐上得疾而死。世宗既伐幽燕,道被病,歸而崩。明年而天授我宋矣。火輪小兒,蓋聖朝火德之盛兆,豈偶然哉!陸子履為先子言。

  藝祖初自陳橋推戴入城,周恭帝即衣白襴,乘轎子出居天清寺。天清 【 天清 原脫,據五朝小說本、古今說海本補。按「天清」二字連下文十一字五朝小說本、古今說夾注。】 ,世宗節名,而寺其功德院也。藝祖與諸將同入內,六宮迎拜。有二小兒丱角者,宮人抱之亦拜。詢之,乃世宗二子 【 世宗二子 按舊五代史周書宗室傳、新五代史家人傳均謂宋受禪時,世宗子存者三人。】 ,紀王、蘄王也。顧諸將曰:「此復何待?」左右即提去,惟潘美在後以手掐殿柱,低頭不語。藝祖云:「汝以為不可耶?」美對曰:「臣豈敢以為不可,但於理未安。」藝祖即命追還,以其一人賜美。美即收之以為子,而藝祖後亦不復問。其後名惟正 【 惟正 各本均同,惟知不足齋叢書本鮑注:「王鞏雜錄云名惟吉。」按宋史卷二五八潘美傳:「美子五,惟德、惟固、惟正、惟清、惟熙;惟吉,美從子。」卷三三三潘夙傳:「潘夙,鄭王美從孫。」又東都事略卷二七潘美傳:「惟吉子夙至光祿卿。」均與本刊異,未知孰是。】 者是也。每供三代,惟以美為父,而不及其他。故獨此房不與美子孫連名。名夙者,乃其後也。夙為文官,子孫亦然。夙有才,為名帥,其英明有自云。

  徐鉉歸朝,為左散騎常侍,遷給事中。太宗一日問:「曾見李煜否?」鉉對以:「臣安敢私見之!」上曰:「卿第往,但言朕令卿往相見可矣。」鉉遂徑往其居,望門下馬,但一老卒守門。徐言:「願見太尉。」卒言:「有旨不得與人接,豈可見也!」鉉云:「我乃奉旨來見。」老卒往報,徐入立庭下久之。老卒遂入取舊椅子相對。鉉遙望見,謂卒曰:「但正衙一椅足矣。」頃間,李主紗帽道服而出。鉉方拜,而李主遽下堦引其手以上。鉉告辭賓主之禮,主曰:「今日豈有此禮?」徐引椅少偏乃敢坐。後主相持大哭,乃坐默不言。忽長吁歎曰:「當時悔殺了潘佑、李平。」鉉既去,乃有旨再對,詢後主何言。鉉不敢隱,遂有秦王賜牽機藥之事。牽機藥者,服之前卻數十回,頭足相就如牽機狀也。又後主在賜第,因七夕命故妓作樂,聲聞于外,太宗聞之大怒;又傳「小樓昨夜又東風」及「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併坐之,遂被禍云。

  先子言,錢俶所以子孫貴盛蕃衍者,不特納土之功,使一方無兵火之厄,蓋有社稷大勳,雖其子孫莫知之也。從太宗平太原,既擒劉繼元以歸,又旁取幽燕,幽燕震恐。既迎大駕至幽州城下,四面攻城,而我師以平晉不賞,又使之平幽,遂軍變。太宗與所親厚夜遁。時俶掌後軍,有來報御寨已起者,凡斬六人。度大駕已出燕京境上,乃按後軍徐行,故鑾輅得脫。不然,後軍與前軍合,又虜覺之,則殆矣。蓋一夜達旦,大駕行三百里乃脫,皆俶之功也。

  世傳王迥遇女仙周瑤英事,或言非實,託寓而為之爾。是誠不然。當斯時,盛傳天下,禁中亦知。是時,皇嗣屢夭。晏元獻為相,一日,遣人請召迥之父郎官王璐至私第,款密久之。王璐不測其意。忽問曰:「賢郎與神仙遊,其人名在帝所,果否?」王璐驚惶,不知所對,徐曰:「此子心疾,為妖鬼所憑,為家中之害,所不勝言。」晏曰:「無深諱。不知每與賢郎言未來之事,有驗否?」王璐對曰:「間有後驗,而未嘗問也。」晏曰:「此上旨也。上令殊呼郎中密託令似,以皇子屢夭,深軫上心,試于帝所問早晚之期,與後來皇子還得定否。」王璐曰:「不敢辭。」後數日,來云:「密言謾令小子問之。小子言,其人親到九天,見主典簿籍者,言聖上若以族從為嗣,即聖祚綿久,未見誕育之期也。雖其言若此,願相公勿以為信,以保家族。」晏公默然。其後聞所奏者,亦不敢盡言。富鄭公乃晏壻也,富公為宰相,皇子猶未降,故與文潞公、劉丞相、王文忠首進建儲之議,蓋本諸此。

  王溥,五代狀元,相周高祖、世宗,至本朝以宮師罷相。其父祚,為觀察使致仕,待溥甚嚴,不以其貴少假借。每賓客至,溥猶立侍左右,賓客不自安,引去。國史言之詳矣。祚居富貴久,奉養奢侈,所不足者未知年壽爾。一日,居洛陽里第,聞有卜者,令人呼之,乃瞽者也。密問老兵云:「何人呼我?」答曰:「王相公父也。貴極富溢,所不知者壽也。今以告汝,俟出,當厚以卦錢相酬也。」既見,祚令布卦,成,又推命,大驚曰:「此命惟有壽也。」祚喜問曰:「能至七十否?」瞽者笑曰:「更向上。」答以至八九十否,又大笑曰:「更向上。」答曰:「能至百歲乎?」又歎息曰:「此命至少亦須一百三四十歲也。」祚大喜曰:「其間莫有疾病否?」曰:「並無。」固問之,其人又細數之曰:「俱無,祇是近一百二十歲之年,春夏間微苦臟腑,尋便安愈矣。」祚喜,回顧子孫在後侍立者曰:「孫兒輩切記之,是年且莫教我喫冷湯水。」

  太宗長子楚王元佐既病廢,次即昭成太子元僖封許王,最所鍾愛。尹開封府,擇呂端、張去華、陳載一時名臣為之佐。禮數優隆,諸王莫比。將有青宮之立 【 將有青宮之立 「立」,原作「主」,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北京圖書館所藏清張載華校抄本改。】 。王豐肥,舌短寡言,娶功臣李謙溥姪女,而王不喜之。嬖惑侍妾張氏號張梳頭,陰有廢嫡立為夫人之約。會冬至日,當家會上壽,張預以萬金令人作關捩金注子,同身兩用,一着酒,一着毒酒。來日,早入朝賀,夫婦先上壽。張先斟王酒,次夫人。無何,夫婦獻酬,王互換酒飲,而毒酒乃在王盞中。張立於屏風後,見之,撧耳頓足。王飲罷趨朝,至殿廬中即覺體中昏憒不知人。不俟賀,扶上馬,至東華門外,失馬仆于地,扶策以歸而卒。太宗極哀慟,命王繼恩及御史武元穎鞠治。頃刻獄就,擒張及造酒注子人凡數輩,即以冬至日臠釘於東華門外。贈王為太子,府僚呂端、陳載俱貶官。而張去華已去官,旋以它事貶云。去華之孫景山言,親見其詳。今國史載此事多微辭,惟言上聞之,停冊禮,命毀張之坟墓而已 【 命毀張之坟墓而已 按宋史卷二四五宗室傳昭成太子元僖條作「毀張氏父母塚墓」。】 。

  晏元獻守長安,有村中富民異財,云素事一玉髑髏,因大富。今弟兄異居,欲分為數段。元獻取而觀之,自額骨左右皆玉也,瓌異非常者可比。見之,公喟然歎曰:「此豈得於華州蒲城縣唐明皇泰陵乎?」民言其祖實於彼得之也。元獻因為僚屬言:「唐小說:唐玄宗為上皇,遷西內,李輔國令刺客夜攜鐵槌擊其腦。玄宗臥未起,中其腦,皆作磬聲。上皇驚謂刺者曰:『我固知命盡於汝手,然葉法善曾勸我服玉,今我腦骨皆成玉;且法善勸我服金丹,今有丹在首,固自難死。汝可破腦取丹,我乃可死矣。』刺客如其言取丹,乃死。孫光憲續通曆 【 續通曆 各本均作「續通錄」。按宋史卷二0三藝文志二、郡齋讀書志卷五均著錄孫光憲續通曆十卷。據改。】 云:玄宗將死,云:『上帝命我作孔昇真人。』爆然有聲。視之,崩矣。亦微意也。然則,此乃真玄宗之髑髏骨也。」因潛命瘞於泰陵云。肅宗之罪著矣。或云,肅宗如武乙之死,可驗其非虛也。

  王朴仕周世宗,制禮作樂,考定聲律,正星歷,修刑統,百廢俱起。又取三關,收淮南,皆朴為謀。然事世宗纔四年耳,使假之壽考,安可量也?嘗自謂「朴在則周朝在」,非過論也。王禹偁記朴在密院,太祖時為殿前點檢。一日,有殿直衝節者,訴於密院。朴曰:「殿直雖官小,然與太尉比肩事主,且太尉方典禁兵,不宜如此。」太祖聳然而出。又周世宗於禁中作功臣閣,畫當時大臣如李穀、鄭仁誨與朴之屬。太祖即位,一日過功臣閣,風開半門,正與朴像相對。太祖望見,却立聳然,整御袍襟領,磬折鞠躬頂禮乃過。左右曰:「陛下貴為天子,彼前朝之臣,禮何過也?」太祖以手指御袍云:「此人若在,朕不得此袍着。」其敬畏如此。又閒談錄云,朴植性剛烈,大臣藩鎮皆憚之。世宗收淮南,俾朴留守。時以街巷隘狹,例從展拆 【 例從展拆 「拆」,舊五代史卷一二八王朴傳注引閒談錄作「拓」,北京圖書館所藏清張載華校抄本、瞿熙邦校抄本亦作「拓」。】 ,怒廂校弛慢,于通衢中鞭背數十。其人忿然歎云:「宣補廂虞候,豈得便從決!」朴微聞之,命左右擒至,立斃于馬前。世宗聞之,笑謂近臣云:「此是大愚人,去王朴面前誇宣補廂虞候,宜其死矣。」

  呂申公為相,有長者忠厚之行,故其福祿子孫,為本朝冠族。嘗因知制誥有闕,進擬晁宗愨。仁宗曰:「無甚文名」,命別擬人。申公曰:「臣之所見或異於是。今內外之臣,文字在宗愨之上固多,但宗愨父迥年逾八十,受先朝尊禮。若使其生見子為侍從,且父子世掌絲綸,尤為盛事。迥必重感戴,足以惇聖朝孝悌之風。」上許之,即降旨召試。是日,亟命至中書。迥方熟睡,不暇白知也。既畢還家,而迥老病臥于床上,注目以待宗愨之歸,問:「今日來何晏也?」宗愨具白:「召試畢方歸,故不暇白大人也。」問:「試得意否?」宗愨曰:「甚得意也。」迥大喜,遽下牀扶行,失病所在。蓋久病臥於牀,因喜其子召試而忘其疾也。宗慤在詞掖久之,父子每同錫燕,縉紳榮之。宋綬云:「自唐以來,惟楊於陵身見其子嗣復繼掌書命,至是有晁氏焉。」然則呂申公作相而卹人之老,真宰相器也,其有後宜哉!

  章懿李太后生昭陵,而終章獻之世,不知章懿為母也。章懿卒,先殯奉先寺。昭陵以章獻之崩,號泣過度。章惠太后勸帝曰:「此非帝母,帝自有母宸妃李氏,已卒,在奉先寺殯之。」仁宗即以犢車亟走奉先寺。撤殯觀之,在一大井,上四鐵索維之。既啟棺,而形容如生,略不壞也。時已遣兵圍章獻之第矣,既啟棺,知非鴆死,乃罷遣之。

  丁謂當國,權勢震主,引王沂公為參知政事,諂事謂甚至。既登政府,每因閒暇與謂款 【 款 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作「言」。】 ,必涕泣作可憐之色,晉公問之數十次矣。一日,因問,閔然對曰:「曾有一私家不幸事,恥對人言。曾少孤,惟老姊同居,一外生不肖,為卒,想見受艱辛杖責多矣。老姊在青州鄉里,每以為言。」言訖又涕下。謂亦惻然,因為沂公言:「何不入文字,乞除軍籍?」沂公曰:「曾既污輔臣之列,而外生如此,豈不辱朝廷?自亦慙言于上也。」言畢,又涕下。謂再三勉之:「此亦人家常事,不足為媿,惟早言于上,庶脫其為卒之苦爾。」自後謂數數勉之留身上前奏知,沂公必涕下曰:「豈不知軍卒一日是一日事?但終自羞赧爾。」晉公每催之,且謂沂公曰:「某日可留身奏陳。」沂公猶不欲,謂又自陳之。一日,且責沂公:「門戶事乃爾緩?謂當奉候于閤門。」沂公不得已,遂留身。既留身踰時,至將進膳猶不退,盡言謂之盜權姦私,且言:「丁謂陰謀詭譎多智數,變亂在頃刻。太后陛下若不亟行,不惟臣身齏粉,恐社稷危矣!」太后大怒,許之,乃退。晉公候于閤門,見其甚久,即頓足捩耳云:「無及矣!」方悟知其令謂自為己謀,不使之覺,欲適當山陵之事而發故也。沂公既出,遇謂于閤門,含怒不揖而出。晉公始悟見賣,含毒而己不覺也。是日,既至都堂,召兩府入議,而不召謂。謂知得罪,祈哀于馮拯、錢惟演及曾等,曰:「今日謂家族在諸公矣。」太后欲誅謂,拯申理之。沂公奏請召知制誥,就殿廬草制罷之,不復宣麻。太后從之。責太子少保,分司西京,俄竄崖州。向使謂防閑沂公,則豈有此禍?故知權數在謂之上也。

  章獻太后智聰過人。其垂簾之時,一日,泣語大臣曰:「國家多難如此,向非宰執同心協力,何以至此。今山陵了畢,皇親外戚各已遷轉推恩,惟宰執臣寮親戚無有恩澤。卿等可盡具子孫內外親族姓名來,當例外一一盡數推恩。」宰執不悟,于是盡具三族親戚姓名以奏聞。明肅得之,遂各畫成圖,粘之寢殿壁間。每有進擬,必先觀圖上,非兩府親戚姓名中所有者方除之。

  狄青善用兵,多智數,為一時所伏。其出師討儂智高也,既行,燕犒士卒於瓊林苑中,將士皆列坐。酒既行,青自起巡而問之曰:「兒郎若肯隨青者,任其願同去。若有父母侍養,及家私幼小,畏怯不願去者,便請于此處自言。若大軍一起之後,敢有退避者,惟有劍耳。」於是三軍之士感泣自勵,至嶺外,無一人敢有怠惰者。

  儂智高犯廣南,破諸郡。官軍屢敗,朝廷震動,遂遣狄青作宣撫招討使。青至洪州,聞陶弼在外邑丁憂,蓋弼久作廣南官也。青至,微服往見弼,問籌策。弼察其誠,為青言廣南利害曰:「官吏皆成貪墨不法,惟欲溪洞有邊事,乘擾攘中濟其所欲,不問朝廷安危,謂之『做邊事』,涵養以至今日。非智高能至廣州,乃官吏不用命,誘之至此。智高豈能出其巢穴至廣州哉?今誠能誅不用命官吏,使兵權在我,一變舊俗,則賊不足破也。」青大奇之,所以初至廣州,按法誅不遵節制、出兵而敗陳崇儀而下三十餘人。明日一鼓而破賊,二廣晏然者,用弼之策也。青南討至嶺下,隨軍廣南轉運使李肅之等迎於界首,具櫜鞬謁青,曰:「某等隨軍轉運使,今已入本界,請大軍糧食之數,及要若干碩數,月日多少,請預備之。」青答曰:「此行亦無東西南北遠近所在,亦無歲月多少之期。既曰隨軍轉運,須着隨軍供贍,人人足備。若少一人之食,則先斬轉運使。」肅之等悚然而退。故其軍食足而成功,此善為將帥者也。

  高遵裕之為將取靈州也,范純粹、胡僧孺為轉運使。既至軍前,大陳軍儀,會將校。二漕同稟:「此行軍糧多少月日?」遵裕撚鬚熟計久之,反覆思索而言曰:「且安排一月。」二漕應諾,對遵裕呼書吏取紙,自書一月軍糧狀,遵裕判押照會訖迺罷。其後靈州城下軍潰乏食,死亡幾半。朝廷罪遵裕,遵裕以乏食自解。置獄華州,二漕使出遵裕所押一月軍令狀自解,故遵裕深責,而二漕止降一官。以此二者觀之,大帥之語默舉措可以見成敗矣。

  滕元發言:杜祁公作相,夜召元發作文字,因觀其狀貌,歎曰:「此骨相窮寒,豈宰相之狀也?」徐命左右秉燭,手展書卷,起而觀之,見眼有黑光徑射紙上。元發默然曰:「杜公之貴者此也。」後與王介甫同作館職,同夜直。忽見介甫展書燭下 【 忽見介甫展書燭下 「甫」下原衍「同」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刪。】 ,黑光亦徑射紙上。因為荊公說祁公之事,言介甫他日必作相。介甫歎曰:「子勿相戲,安石豈願作宰相哉?」十年之間,果如元發之言。

  董士廉,關中豪俠之士,佐劉滬同擅築水洛城 【 水洛城 原作「永洛城」,據知不足齋叢書本、文瀾閣本及宋史卷八七地理志三秦鳳路德順軍條、卷二九五尹洙傳改。】 ,尹師魯大非之。其後,狄青帥渭,希師魯意,以滬擅興,械送獄,將案誅之。時士廉已罷幕府至京師,青請於朝,檻車捕送,欲至渭而誅之。時士廉過華陰縣,姚嗣宗知縣事。姚、董,意氣之交也。縣當發人護送,而監者兵仗嚴密如護叛,送者不得語也。嗣宗交護送者于路,因呼士廉行第,屢引兩手向上示之。士廉應曰:「會得嗣宗意,令作向上一路出此檻車也。」既至渭州,青方坐廳事,列兵仗,盛怒以待之。士廉在檻車中見青,大呼曰:「狄青,你這回做也!你只是董士廉礙着你,你今日殺了我,這回做也!」青聞之大驚,不敢誅。蓋青起于卒伍而貴,嘗有嫌疑之謗,心惡聞此語。因破檻車,械送獄。既在有司,士廉得以為計矣。其後反訟師魯贓罪,師魯貶死,而士廉從輕比者,用姚嗣宗之計得脫也。

  狄青宣撫廣南,平儂智高。未出師,先大陳軍儀,數諸將不俟大軍之到,先出師不利。就坐擒陳崇儀等三十餘人,拽出斬之。次問余襄公,襄公瞿然下拜,而孫元規頗申理之,得免。次及提刑祖擇之,問諸將兵敗亡之由。擇之知必不免,勃然起對曰:「太尉不得無禮!無擇來時,金口別有宣諭。」其客將在廳下,即呼牽提刑馬,遂就廳事上馬以出于甲冑兵戈之間。既至所舍,便溺俱下,滿于鞍韉。此所謂氣勝也。蓋青武人,非倉猝之間言「金口別有宣諭」,以折其謀,則必不免矣。

  晏元獻自西京以久病請歸京師,留寘講筵。病既革,上將臨問之。甥楊文仲謀謂:「凡問疾大臣者,車駕既出,必攜紙錢。蓋已膏肓,或遂不起,即以弔之,免萬乘再臨也。」遂奏:「臣病稍安,不足仰煩臨問。」仁宗然之。實久病,忌攜奠禮以行。然後數日即薨。故歐公作神道碑言:「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飭太毉朝夕視,有司除道,將幸其家。公歎曰:『吾無狀,乃以疾病憂吾君。』即奏:『臣疾少間,行愈矣。』乃止。丁亥,以公薨聞,上以不即視公為恨 【 上以不即視公為恨 原脫「上」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補。按歐陽文忠公集亦有「天子震悼,亟臨其喪」之文,可作旁證。】 。」蓋此意也。

  曹襄悼利用既忤宦者,明年,會其姪汭在真定因侍婢與中饋爭寵,嫁出之,而汭猶過其家不已。其夫不勝憤,因汭衩衣衣淡黃襖子入其家,而其夫山呼,汭倉卒不知避。宦者為走馬奏之,即倡言汭與其叔利用謀不軌,差王博文勘其事。鍛鍊既成,以大鑊煎油,拉汭烹之。至今都監之廨凶不可入,蓋汭之寃鬼猶在也。歐陽叔弼言:「頃於青州王家見章獻與王沂公親札一紙云:『曹利用與其姪兒謀叛,事理分明也,須早殺却。若落他手,便悔不及也。』」

  王介甫初罷相,鎮金陵,呂吉父參知政事,獨當國。會李逢與宗室世居獄作,本以害王文恪陶、滕章敏元發、范忠宣堯夫三人也。王、滕皆李逢親妹夫,而忠宣李氏之甥,逢之表兄弟。獄事之作,范公知慶州,忽臺獄問:「皇祐年,范公與逢相見,語言不順。」范公倉卒無以為計。忽老吏言:「是年,文正方守慶州。」檢架閣庫,有文正差兵士送范公赴舉公案尚在。據其年月,則范公方在慶州侍下。其月日不同,安得語言與逢相見也?遂據公案錄白申臺中乃止。向非公案,則無以解紛矣。范公得脫,而元發坐親累,落職知池州。王以東宮官,神宗保全之乃免。

  王介甫罷相守金陵,呂吉父參知政事,起鄭俠獄,欲害介甫。先罷王平甫 【 王平甫 原作「王介甫」。按宋史卷三二七王安石傳謂「惠卿……因鄭俠獄陷其弟安國。」同卷王安國傳亦謂「及安石罷相,惠卿遂因鄭俠事陷安國,放歸田里。」卷四七一呂惠卿傳所記同。據此,則本刊此處所謂「先罷」者乃安國而非安石也。安國字平甫,可見此處「王介甫」乃「王平甫」之訛。今改。】 ,放歸田野。王、呂由是為深仇。又起李逢獄,以李士寧,介甫布衣之舊,以寶刀遺宗室世居事,欲陷介甫。會朝廷再起介甫作相。韓子華為次相,急令介甫赴召,其事遂緩。故介甫星夜來朝,而得解焉。李之儀端叔言:「元祐中,為六曹編勑刪定官,見斷案:李士寧本死罪,荊公就案上親筆改作徒罪;王鞏本配流,改作勒停;劉瑾、滕甫凡坐此事者,皆從輕比焉。」

  張茂實太尉,章聖之子,尚宮朱氏所生。章聖畏懼劉后,凡後宮生皇子、公主俱不留。以與內侍張景宗,令養視,遂冒姓張。既長,景宗奏授三班奉職。入謝日,章聖曰:「孩兒早許大也。」昭陵出閣,以為春坊謁者。後擢用,副富鄭公使虜,作殿前步帥。中丞韓絳言:「茂實出自宮中,W涉可疑。富弼引以為殿帥,蓋嘗同奉使,交結有自。」弼惶恐待罪。然朝廷考校茂實之除歲月,非弼進擬。出絳知蔡州,弼乃止。厚陵為皇太子,茂實入朝,至東華門外,居民繁用者,迎馬首連呼曰:「虧你太尉!」茂實皇恐,執詣有司,以為狂人而黥配之,其實非狂也。茂實緣此求外郡。至厚陵即位,避藩邸諱,改名孜,頗疎之,自知蔡州坐事移曹州,憂恐以卒。謚勤惠。滕元發言:嘗因其病問之,至臥內,茂實岸幘起坐,其頭角巉然,真龍種也,全類奇表。蓋本朝內臣養子未有大用至節帥者,于此可驗矣。其子詢,字仲謀,賢雅能詩。有子與邸中作壻,此可怪也。

  韓魏公帥定,狄青為總管。一日會客,妓有名白牡丹者,因酒酣勸青酒曰:「勸班兒一盞。」譏其面有湼文也。青來日遂笞白牡丹者。後青舊部曲焦用押兵過定州,青留用飲酒,而卒徒因訴請給不整,魏公命擒焦用,欲誅之。青聞而趨就客次救之。魏公不召,青出立于子階之下 【 青出立于子階之下 「階」上原脫「子」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北京圖書館所藏張載華、瞿熙邦兩校抄本補。】 ,懇魏公曰:「焦用有軍功,好兒。」魏公曰:「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為好兒耶!」立青而面誅之。青甚戰灼,久之,或白:「總管立久。」青乃敢退,蓋懼并誅也。其後,魏公還朝,青位樞密使,避水 【 避水 原作「避火」,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宋史卷二九0狄青傳改。】 般家於相國寺殿。一日,衩衣衣淺黃襖子,坐殿上指揮士卒。盛傳都下。及其家遺火,魏公謂救火人曰:「爾見狄樞密出來救火時,着黃襖子否?」青每語人曰:「韓樞密功業官職與我一般,我少一進士及第耳。」其後彗星出,言者皆指青跋扈可慮,出青知陳州。同日,以魏公代之。是夕,彗滅。

  王廣淵識英宗於潛邸,及即位,欲大用之。不果。然中外之事莫不以聞,又論宰執專權,須收主威。英、神二朝俱主其說,時宰患之,無如之何。乃反間諫官司馬君實,力言其姦邪不可近。章至八九上,廣淵竟出外。世徒知君實言廣淵,而不知宰相之反間也。然則陰諷臺諫,以逐人主親臣,古今之所不免。其後神宗時,君實言楊繪不當言曾公亮 【 曾公亮 原作「魯公亮」,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均作「曾公亮」。按宋史卷三一二有曾公亮傳,卷三二二楊繪傳有繪劾曾公亮占民田及私曾鞏事。此處「魯公亮」誤。據改。】 事。神宗御批與滕元發,令諭繪云:「光醇儒少智,未必不為人陰使之耳。」蓋廣淵被逐,嘗言君實純直,受人風指之誤而云耳。

  司馬溫公屢言王廣淵,章八九上。留身乞誅之以謝天下,聲震殿廷。是時,滕元發為起居注,侍立殿■〈土幻〉。既歸,廣淵來問元發:「早來司馬君實上殿,聞乞斬某以謝天下,元發在螭■〈土幻〉,不知聖語如何?」元發戲云:「只我聽得聖語云:『依卿所奏。』」

  歐陽大春,湖南人,元祐初為廣州幕官。嘗夢入一僧舍,稍新潔,有大榜題其西室曰:「宰相蔡確死于此室。」既寤,不曉其旨。時持正尚在相位。未幾,聞外補,而大春以漕檄權知新州。一日,入僧舍,宛然夢中所見。又有西室,亦如夢也。方歎息與同官言之。未幾,持正責新州。州無它僧寺,竟居於此寺,而所卒之地,悉如前夢。又何異也!

  ●默記卷中

  李宗易郎中,陳州人,詩文、琴棊、游藝皆妙絕過人,前輩中名士也。晏臨淄公為陳守,屬伏暑中,同諸客集於州之後圃。時炎曦赫然,晏公歎曰:「江南盛冬烘柿,當此時得而食之,應可滌暑也。」宗易忽對曰:「此極易致,願借四大食合。」公大驚,遽令取之。宗易起,入於堂之西房,令取合,復掩關少刻而出,振衣就席,徐曰:「可令開合。」既如言,烘柿四合俱滿。正如盛冬初熟者,霜粉蓬勃,分遺衆客及其家,靡不沾足。晏公曰:「此人能如此,甚事不可做!」自是遂疎之。

  神宗初即位,慨然有取山後之志。滕章敏首被擢用,所以東坡詩云「先帝知公早,虛懷第一人」,蓋欲委滕公以天下之事也。一日,語及北虜事,曰:「太宗自燕京城下軍潰,北虜追之,僅得脫。凡行在服御寶器盡為所奪,從人宮嬪盡陷沒 【 從人宮嬪盡陷沒 「人」,說郛、五朝小說、古今說海均作「行」,按文義較勝。】 。股上中兩箭,歲歲必發。其棄天下竟以箭瘡發云。蓋北虜乃不共戴天之讎,反捐金繒數十萬以事之為叔父,為人子孫,當如是乎!」已而泣下久之,蓋已有取北虜大志。其後永樂、靈州之敗,故鬱鬱不樂者尤甚,愴聖志之不就也。章敏公為先子言。

  王君辰 【 王君辰 原刊夏注:「宋史王拱辰字君貺,元名拱壽。麈史載王拱辰天聖八年狀元。歐公年譜,是年公甲科第十四名。是『君辰』當作『拱辰。』」按長編卷一0九天聖八年二月丁卯,「賜進士王拱壽等二百人及第,四十九人同出身。……拱壽,咸平人也,詔更其名曰拱辰。」夏校是。「君辰」當為「拱辰」或「君貺」之誤。】 牓,是時,歐公為省元。有李郎中,忘其名,是年,赴試南宮。將迫省試,忽患疫,氣昏憒。同試相迫,勉扶疾以入。既而疾作,凭案上困睡,殆不知人。已過午,忽有人腋下觸之。李驚覺,乃鄰座也。問所以不下筆之由,李具言其病。其人曰:「科場難得,已至此,切勉強。」再三言之。李試下筆,頗能運思。鄰座者乃見李能屬文,甚喜,因盡說賦中所當用事,及將己卷子拽過鋪在李案子上,云:「某乃國學解元歐陽修,請公拆拽回互盡用之,不妨。」李見開懷若此,頓覺成篇,至於詩亦然。是日程試,半是歐卷,半是歐詩。李大感激,遂覺病去。論策二場亦復如此。牓出,歐公作魁,李亦上列,遂俱中第云。後李於家廟之旁畫歐公像,事之等父母,以獲祿位者皆公力也。李嘗與先祖同官,引先祖至影堂觀之 【 引先祖至影堂觀之 「引」上原衍「俱」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刪。】 。先祖、先公每言此,以為世之場屋虛誕、以相忌嫉者之戒云。

  京兆李植,字化光,觀察使士衡之孫。自少年好道,不樂婚宦。初,為侍禁,約婚慈聖。既娶,迎入門,見鬼神千萬在其前。植驚走,踰牆避之。后時即還父母家,俄選為后焉。植後自放田野,往來關中、洛陽、汝州,人以為有道之士也。劉貢父過寶應僧舍,與昭禪師者語。壁有畫山水極妙,昭語貢父:「乃化光所畫。」貢父率然贊之曰:「昆侖有名,瑤池非實。在夢蹔覯,觀幻旋失。惟是墨妙,半壁蕭瑟。崎山義坎壈,雲舒川疾。是心中象,非筆端物。大士觀化,四海一室。」

  先公言,劉莊恪公平 【 劉莊恪公平 按宋史卷三二五劉平傳:「進士及第,補無錫尉,擊賊殺五人,擢大理評事。知鄢陵縣。」與此處所載合。但宋史作「謚壯武」,此處作「莊恪」,不知何據。】 初及第,為常州無錫尉。時有巨盜在境上未獲。會歲旦日,入謁縣宰。是時,循國初故事,多用齊、魯鄙朴經生為縣令,而無錫令又昏老之經生也。令廳史贊簿、尉廷趨,而端坐於廳事受之。平素尚氣,不能堪。徑趨廳事,捽而奮拳痛毆之,踣于座下,左右挽引以去。一邑喧傳,尉毆死令矣。平亦不顧,歸而酣飲至醉。羣盜聞尉毆令死,大喜,乘節日至邑之草市飲酒。會有密報平者,乘大醉亟呼弓手并市人徑捕之。諸盜俱醉,且不虞尉能遽至也。平手殺五人 【 平手殺五人 「平」下原衍「皆」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刪。】 ,擒得者二十餘人,全火并獲,凱旋歸邑。會令家嚾藥救之得蘇。功過俱奏上,詔改大理評事,知鄢陵縣,由此知名。

  王荊公於楊寘榜下第四人及第。是時,晏元獻為樞密使,上令十人往謝。晏公俟衆人退,獨留荊公,再三謂曰:「廷評乃殊鄉里,久聞德行鄉評之美。況殊備位執政,而鄉人之賢者取高科,實預榮焉。」又曰:「休沐日相邀一飯。」荊公唯唯。既出,又使直省官相約飯會,甚慇懃也。比往時,待遇極至。飯罷,又延坐,謂荊公曰:「鄉人他日名位如殊坐處,為之有餘矣。」且歎慕之又數十百言,最後曰:「然有二語欲奉聞,不知敢言否?」晏公言至此,語欲出而擬議久之。晏公泛謂荊公曰:「能容於物,物亦容矣。」荊公但微應之,遂散。公歸至旅舍,歎曰:「晏公為大臣,而教人者以此,何其卑也!」心頗不平。荊公後罷相,其弟和甫知金陵,時說此事,且曰:「當時我大不以為然。我在政府,平生交友,人人與之為敵,不保其終。今日思之,不知晏公何以知之;復不知『能容於物,物亦容焉』二句,有出處,或公自為之言也。」

  王荊公議阿云按問自首法,舉朝紛紛,惟韓持國與公議同。一日晚,見持國歎曰 【 見持國歎曰 原脫「見」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補。】 :「此法至近而易知之事,乃與時議如此大異!」持國因曰:「此事維與介甫同,因夜來枕上不能寐,細思之亦有可議也。」荊公歎曰:「此一事安石理會來三十年矣,持國以一夕聰明勝之,不亦難乎!」

  夏英公其父侍禁,名承皓 【 承皓 原作「廷皓」。按宋史卷二八三夏竦傳謂夏竦父名承皓,東都事略卷五四夏竦傳同,據改。】 。因五鼓入朝,時冬月盛寒,見道左有嬰兒啼甚急,蓋新生子也。立馬遣人燭下視之,錦綳文葆,插金釵子二隻,且男子也。夏無子,因攜去育之,竟不知誰氏子焉。稍長,其父沒王事,得官潤州丹陽主簿。姚鉉作浙漕,見其人物文章,薦試大科,遂知名。

  章子厚作宰相日,齊州奏孫耿鎮監鎮武臣私官奴,乃本鎮富民所畜也。一夕,詣官奴,為富民結客毆之,傷重垂盡而逸,且陰遣人訴于州。州奏監罪,請寘于法。子厚為請,富民誅于鎮市中,監官放罪還任。

  神宗遣貴璫張茂則傳宣撫問韓魏公,公待以舊例常禮。或謂公:「茂則貴密方親信,宜厚遇之。」公曰:「正謂此也。我若過禮之,茂則歸奏,必為人主所窺,不若且守中而已,乃所以防閑也。」

  陳秀公罷相,以鎮江軍節度使判揚州。其先塋在潤州,而鎮江即本鎮也。每歲十月旦、寒食,詔許兩往鎮江展省。兩州送迎,旌旗舳艦,官吏錦繡,相屬於道,今古一時之盛也。是時,王荊公居蔣山,騎驢出入。會荊公病愈,秀公請于朝,許帶人從往省荊公,詔許之。舟楫銜尾,蔽江而下,街告而於舟中喝道不絕,人皆歎之。荊公聞其來,以二人肩鼠尾轎,迎于江上。秀公鼓旗艦舳正喝道,荊公忽於蘆葦間駐車以俟。秀公令就岸,大船回旋久之,乃能泊而相見。秀公大慚,其歸也,令罷舟中喝道。

  先子言,元豐末,王荊公在蔣山野次,跨驢出入。時正盛暑,而提刑李茂直往候見,即於道左遇之。荊公捨蹇相就,與茂直坐於路次。荊公以兀子,而茂直坐胡牀也。語甚久,日轉西矣,茂直令張傘,而日光正漏在荊公身上。茂直語左右,令移傘就相公。公曰:「不須。若使後世做牛,須着與他日裏耕田。」

  華州西嶽廟門裏有唐玄宗封西嶽御書碑,其高數十丈,砌數段為一碑。其字八分,幾尺餘,其上薄雲霄也。舊有碑樓,黃巢入關,人避于碑樓上,巢怒,并樓焚之。樓既焚盡,而碑字缺剝焚損,十存二三也。京兆姚嗣宗知華陰縣,時包希仁初為陝西都轉運使,纔入境,至華陰謁廟,而縣官皆從行。希仁初不知焚碑之由,禮神畢,循行廟內,見損碑,顧謂嗣宗曰:「可惜好碑,為何人燒了?」嗣宗作秦音對曰:「被賊燒了。」希仁曰:「縣官何用?」嗣宗曰:「縣中只有弓手三四十人,奈何賊不得。」希仁大怒曰:「安有此理!若奈何不得,要縣官何用!且賊何人,至於不可捉也?」嗣宗曰:「却道賊姓黃名巢。」希仁知其戲己,默然而去。

  李後主手書金字心經一卷,賜其宮人喬氏。喬氏後入太宗禁中,聞後主薨,自內廷出其經,捨在相國寺西塔以資薦,且自書於後曰:「故李氏國主宮人喬氏,伏遇國主百日,謹捨昔時賜妾所書般若心經一卷在相國寺西塔院。伏願彌勒尊前,持一花而見佛」云云。其後,江南僧持歸故國,置之天禧寺塔相輪中。寺後失火,相輪自火中墮落,而經不損,為金陵守王君玉所得。君玉卒,子孫不能保之,以歸寧鳳子儀家。喬氏所書在經後,字極整潔,而詞甚悽惋,所記止此。徐鍇集南唐制誥,有宮人喬氏出家誥,豈斯人也?

  李師中誠之,其父緯,坐鎮戎軍退陣,當斬。誠之赴省試,訟父之寃,且乞斬韓魏公,以其起陝西民兵,乃應賊致敗。是時,誠之叔紘知開封府,誠之方年十八歲。一日,紘坐廳視事,見朝廷押上書人至堦下。視之,乃其家六秀才也。尋得釋,是年遂登科。

  李師中與王介甫同年進士,自幼負材氣。一日,廣坐中稱其少年豪傑。介甫方識之,見衆人稱舉其豪傑,乃云:「唐太宗十八歲起義兵,方是豪傑,渠是何豪傑?」衆不敢以對。

  劉貢父與王介甫最為故舊。荊公嘗戲拆貢父名曰:「劉攽不值一分文。」謂其名也。貢父復戲拆荊公名曰:「失女便成宕,無宀真是妬,下交亂真如,上交誤當宁。」荊公大歎而心啣之。

  嘉祐中,士大夫之語曰:「王介甫家,小底不如大底;南陽謝師宰家,大底不如小底。」謂安石、安禮、安國、安上,謝景初、景溫、景平、景回也。

  晏元獻以前兩府作御史中丞,知貢舉,出司空掌輿地之圖賦。既而舉人上請者,皆不契元獻之意。最後,一目眊瘦弱少年獨至簾前,上請云:「據賦題,出周禮司空,鄭康成注云:『如今之司空,掌輿地圖也;若周司空,不止掌輿地之圖而已。』若如鄭說,『今司空掌輿地之圖也,』漢司空也。不知做周司空與漢司空也?」元獻微應曰:「今一場中,惟賢一人識題,正謂漢司空也。」蓋意欲舉人自理會得寓意于此。少年舉人,乃歐陽公也,是榜為省元。

  石介作慶歷聖德詩以斥夏英公、高文莊公曰:「惟竦、若訥,一妖一孽。」後聞夏英公作相,夜走臺諫官之家,一夕所乘馬為之斃。所以彈章交上,英公竟貼麻,改除樞密使,緣此與介為深仇。其後介死,英公每對官吏或公廳,時失聲發歎曰:「有人於界河逢見石介來。」後卒有投蕃 【 投蕃 原作「報蕃」。按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均作「投蕃」,宋史卷四三二石介傳亦有「北走契丹」語,據改。】 將發棺之事,有旨下兗州驗實。杜祁公罷相守兗州,力為保明乃免。

  徐常侍鉉自江南歸朝,左散騎常侍 【 左散騎常侍 「左」,原作「右」,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及宋史卷四四一徐鉉傳改。又按文義,「左散騎常侍」上疑有脫文。】 ,貶靜難軍行軍司馬,而卒於邠州。鉉無子,其弟鍇有後,居金陵攝山前,開茶肆,號徐十郎。有鉉、鍇告勅,備存甚多。僕嘗至攝山,求所謂徐十郎家觀之。其間有自江南歸朝初授官誥云:「歸明人偽銀青光祿大夫、知內史事、上柱國徐鉉,可依前銀青光祿大夫、守太子率更令」云云,知內史乃江南宰相也,銀青存其階官也。

  晏知止作府推,時諸子房中 【 諸子房中 按宋史職官志無稱「諸子房」者,此處「子」字疑衍。】 案牘猶多,祖宗自批判者文字甚衆 【 祖宗自批判者文字甚衆 原刊本條此句以下所叙,與上文不相關連,朱、鮑校疑是二事,似是。】 。祖宗時,不惟宰相,雖百執事皆起復,至富鄭公乃以太平而辭耳。本朝儒臣楊大年、王元之、晏相皆不曾持父母服也。富公之後,如陳升之亦百日則起復耳。此蓋朝廷體貌,況在兵革之際乎?其來否,則在人耳。

  蹇授之以廢孟后見章子厚言:「後一段當如何?」子厚曰:「除是惇不在此地,有死而已。」謂立劉后也。然不久遂立中宮,子厚但奉行而已。

  范景仁父名文度 【 文度 各本均同。按蘇軾范景仁墓志銘:「考諱度……為蜀守張詠所知。」四川通志卷一四四人物范度條亦作「度」。疑本書誤。】 ,為蜀孔目官,事張乖崖。時見發郡人陰事而誅之,而不知其何以知之。但默觀一小冊,每鈎距得人陰事,必記之冊上,書訖入箱,封題甚密。文度日侍其旁而莫測也。然每觀小冊,則行事多殺人或行法。一日,乖崖方觀小冊,忽內迫,遽起,不及封箱。文度遽取其小冊觀之,盡記人細故,有已行者,即朱勾之,未行者尚衆也。文度閱畢,始悟平日所行乃多布耳目所得,遂毀而焚之。乖崖還,見几上箱開,已色變。及啟觀小冊已失之,大怒之次,文度遽前請命曰:「乃某毀而焚之,今願以一命代衆人死,乞賜誅戮。」乖崖問其故,答曰:「公為政過猛,而又陰採人短長,不皆究實而誅,若不毀焚,恐自是殺人無窮也。」乖崖徐曰:「貸汝一死,然汝子孫必興。」自是益用之。景仁其子也。既起家,又以其三家三翰林 【 三家三翰林 知不足齋叢書本作「其家三翰林」,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作「一家三翰林」。按宋史卷三三七范鎮傳謂:「范氏自鎮至祖禹,三世居禁林,士論榮慕。」疑此處當作「三世三翰林」。】 ,百祿為執政。何乖崖之知人而貰文度?其後果興。

  小說載江南大將獲李後主寵姬者,見燈輒閉目云:「煙氣!」易以蠟燭,亦閉目云:「煙氣愈甚!」曰:「然則宮中未嘗點燭耶?」云:「宮中本閤每至夜,則懸大寶珠 【 大寶珠 「大」原作「火」,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改。】 ,光照一室,如日中也。」觀此,則李氏之豪侈可知矣。

  司馬溫公為相,除張茂則之子巽為閤門使。本朝無內臣之子在閤門者。君實明日語給事中蔡元度、王子發曰:「光不敢爭,正留以成給事之賢名耳。」

  楊康國為先子言,治平中,彭汝礪諒陰榜赴省試。時以汴河上舊省為試院,既聞榜出,與同試數人自往探榜。既出門,則報榜者紛然天漢橋。忽有一肥舉人跨蹇自河路東來者,問報榜者曰:「狀元何人?」對曰:「彭汝礪也。」跨蹇者聞之即時回,更不至省前。康國追問隨行小童,曰:「此雍丘許秀才名安世也。」康國駭之。次舉聞安世第一人及第也。

  李公弼字仲修,登科初,任大名府同縣尉。因檢驗村落,見所謂魚鷹者飛翔水際,問小吏,曰:「此關雎也。」因言:「此禽有異,每棲宿,一窠中二室。」仲修令探取其窠觀之,皆一窠二室,蓋雄雌各異居也。因悟所謂「和而別」者以此也;「鷙而通」者,習水而善捕魚也。「和而別」者因此悟明。仲修且歎:「村落猶呼曰關雎,而『和而別』則學者不復辨矣!」

  東坡自海外歸,至南康軍語劉羲仲 【 劉羲仲 「羲仲」原作「義仲」。按通考卷二00經籍考二七通鑑問疑條:「劉羲仲壯輿、劉恕子。」宋史卷四四四劉恕傳:「恕死後七年,通鑑成,追錄其勞,官其子羲仲郊社齋郎。」據此,「義仲」當作「羲仲」,今改。】 壯輿曰:「軾元豐中過金陵,見介甫論三國志曰:『裴松之之該洽,實出陳壽上,不能別成書而但注三國志,此所以□陳壽下也 【 此所以□陳壽下也 「所以」下顯有脫文,知不足齋叢書本空一格,據茲從之補。】 。蓋好事多在注中。安石舊有意重脩,今老矣,非子瞻,他人下手不得矣。』軾對以:『軾於討論非所工。』蓋介甫以此事付託軾,軾今以付壯輿也。」僕聞此於壯輿,盡直記其舊言。

  時彥舉進士第一人,後為江東小漕。因按部舟行于大江,阻風繫舟僻左港■〈氵义〉一山下。因與同載二三舉人盡却從者,上山閒步。山甚峻,披荒以行。及轉山背,忽一小寺出於山頂,已有一老僧下山迎問曰:「豈非時狀元乎?」彥既訝:了無從者,且非當路,何以知其至也?僧曰:「此寺佛殿後有人題壁曰:『某年月日,時狀元到寺。』某志之有年,今日乃其所記之日時也。某及時晨起,相望久矣。」彥始吐實,而未之信也。相與至佛殿後,旋掃去積塵,始見其字,皆如僧言。而別有題年月,則彥尚未生之前也。觀其旁又曰:「此去十三年,官終四品。」彥錄之以歸,嘗以語於人。至大觀初,彥以吏部尚書卒,正四品。距見題字時,適十三年矣。

  劉琯,河中人,樞密學士綜之孫也。其生母王氏既生琯而出外。琯事嫡母任氏,三十年不懈。嫡母死,尋訪王氏,了不可得。遂棄官,布衣蔬食,跣足走天下訪之,莫知其生死。數年而琯志益堅,誓不見母不復為人。會歲除日,行次汝、洛間地名彭坡者,逆旅羈棲,歲盡未遂所志,泣于村市酒肆中。忽見日者,琯憂鬱中謾呼令作卦。日者端策云:「此坤卦乘乾卦,父母爻動,必求訪父母。今坤卦為主,則必母也。」因自喜曰:「平生求久未見。」日者云 【 日者云 三字原脫,據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補。】 :「而喜神臨之如化速 【 而喜神臨之如化速 語未安,疑有脫誤。】 ,但不須發去,只留此以俟。匪惟在今日,且在今一時之內,所謂大慶可以賀矣。」琯雖心喜能知本意,而後段悠漫,乃日者之常態,唯唯不應。日者臨行猶曰:「即應,無相忘也。」琯愈惑。旋聞簫鼓喧闐,乃村人嫁女于除夕也。舉酒肆人奔往觀之。琯獨坐無聊。已而觀者稍復還坐,而各說所見。一老卒在坐曰:「此本縣富人之女,嫁此村富家,其送女者所生也,其壻家去此纔十步。此婦人先在一大官家,聞生子今作官矣。又入一家,再為此富家側室,生兒女三人,今嫁其季也,故今自送嫁。其正室已亡,家甚富,而專家事,于資送女甚厚也。」琯引身稍相近,問翁:「知媼之姓氏與前主之姓氏乎?」曰:「此婦姓王,聞前主姓劉,其子小名則琯也。」琯始驚,問翁:「何以知其詳如此?」兵曰:「我放停兵也,固嘗役于其家,且每祝我此事,故我嘗在心也,蓋紙書其姓名狀貌以千計矣。」出腰間繫衣中小紙示琯,因略道所以。方語話酬酢間,村市小兒之慧黠者潛往報此婦人矣。已而老兵問琯詳細,曰:「當為驗之。」然琯久求母不獲,而為人紿之,疑似多矣。意事與名字或有相同者,未敢必信也。已而小兒輩與老兵繼往。婦人聞之,亟遣騎乘迎琯。琯猶未信,漫往。既各細驗之,真琯母也。貯心滋久,再見于不料,母子相持號慟殞絕於村市久之。事定,因訪日者,莫見也。問于村中,亦曰:「未嘗有此色目人。」意以琯純孝所感,天假神靈以告之爾。琯後迎母同居,久之以壽終。琯仕遇神宗,累膺繁劇,為世名臣。子二:何、勃皆登科。其家光顯貴盛,亦天之報也。

  李教者,都官郎中曇之子。自少不調,學左道變形匿影飛空妖術。既成而精,同黨皆師而信服焉。曇之母以夏月晝寢於堂,而堂堦前井中,忽雷電霹靂大震,續有黃龍自井飛出。曇母驚起,開目見之,怖投牀下徑死。家人徐視之,乃教所變,龍即教也。曇見母死,吼怒杖之垂盡,逐出。教益與惡少薄遊不檢。一日,書娼館曰:「呂洞賓、李教同游。」曇知其尚存也,遣人四出捕之,尋獲矣,教皇窘自縊死。久之,王則叛於貝州。其徒皆左道用事,聞教妖術最高,聲言教為謀主用事。朝廷亦知教妖術最高,果為則用,不可測也。聞之大駭,捕曇及教妻兒兄弟下獄,冀必得教。雖曇言教逐出既自縊死,終不信也。又於娼館得教所題「教與呂洞賓同游」,又詔天下捕李教及呂洞賓二人。會貝州平,本無李教者,始信其真死矣。乃獨令捕呂洞賓。甚久,乃知其寓託,無其人,乃已。雖知其貝州無李教,所部監司、太守如張昷之、張存十數人前皆重貶,曇責昭州別駕,教妻子皆誅死。今仁宗實錄雖載此,而無如此之詳,故表見之。

  呂文穆蒙正少時,嘗與張文定齊賢、王章惠隨、錢宣靖若水、劉龍圖燁同學賦于洛人郭延卿。延卿,洛中鄉先生。一日,同渡水謁道士王抱一求相,有僧應門曰:「師出矣。」衆問僧:「何為師道士?」僧曰:「學術數于道士三十年矣。」衆因泛問之,僧曰:「吾師切戒:術未精切,慎毋為人言。君等必欲知,明日復來叩師可也。」明日,遂見之。文穆對席,張、王次之,錢又次之,劉居下座。坐定,道士撫掌太息。衆問所以,道士曰:「吾嘗東至於海,西至流沙,南窮嶺嶠,北抵大漠,四走天下,求所謂貴人,以驗吾術,了不可得,豈意今日貴人盡在座中!」衆驚喜。徐曰:「呂君得解及第,無人可奉壓,不過十年作宰相,十二年出判河南府,自是出將入相三十年,富貴壽考終始。張君後三十年作相,亦皆富貴壽考終始。錢君可作執政,然無百日之久。劉君有執政之名,而無執政之實。」語遍及諸弟子,而遺其師。郭君忿然,以為謬妄,曰:「坐中有許多宰相乎?」道士色不動,徐曰:「初不受饋,必欲聞之,請得徐告:後十二年,呂君出判河南府,是時君可取解。次年,雖登科,然慎不可作京官。」延卿益怒,衆不自安,乃散去。久之,詔下,文穆果魁多士,而延卿不預。明年,文穆廷試第一。是所謂「得解及第,無人可壓」矣。後十年作相,十二年,有留鑰之命,悉如所言。延卿連蹇場屋,至是預鄉薦。鹿鳴燕日,文穆命道士與席。賓散,獨留二人者內閤,盡歡如平生。文穆矜歎,賦詩曰:「昔作儒生謁貢闈,今為丞相出黃扉。兩朝鴛鷺醉中別,萬里烟霄達了歸。羽客漸垂新鶴髮,故人猶着舊麻衣。洛陽漫說多才子,從昔遭逢似我稀。」道士索紙札似若復章者,乃書偈曰:「重日重月,榮華必別。笙歌前導,偃師着雪。」文穆心知其異,敬收之。其後,錢貳樞府,未百日罷;張、王先後登庸;劉守蒲中,朝廷議除執政,命未及下而卒;延卿以文穆極力推挽登第,未久改秩,後卒。無一差者。獨贈文穆之偈,乃致仕薨於西京,以重陽日喪過偃師。是日,大寒微霰,笙歌乃勅葬鹵簿鼓吹也。

  鄭翰林獬,郎官紓之子也。獬雖負時名,然累赴殿試、省試,俱不利。紓為狄青征廣南辟客。是時儂智高鴟張,未知勝負,留家在雍丘舟中;而獬赴殿試罷,在京師候唱名。其母與盡室憂紓從軍未知吉音,又憂獬仍舊黜于殿試。一家屏默惶惑之次,忽舟尾晨炊釜鳴,聲甚厲,震動兩岸,舉家不知所為。釜鳴未定,忽岸上亟尋鄭郎中船,乃報捷者南來,且附紓書云:「已破儂賊,殺戮殆盡,走入溪洞,且議賞超遷矣。」語次,又有北來報榜者馳至云:「二秀才昨日唱名而出,已狀元及第矣。」釜鳴蓋有為吉者。

  鄭毅夫幼弟名猷,字獻嘉。風流文雅,人物秀少,翩翩佳公子也。又自幼隨侍毅夫守東南名郡,如錢唐之類,所閱佳麗皆一時之選。喜讀書,而詩章翰墨皆有聲。毅夫既沒,求監安州酒稅。安州其鄉里,以便親養也。久之,湖南招降得蠻首舒光勇者,溪洞生黎,面色如漆,聲音侏■〈亻离〉,如鬼物然。朝廷不殺,以三班差使亦來監安州酒稅,與猷同官。猷以其素茹蛇餡蠱之人,每於其家送食,必作兩分,與之對飧。然光勇終不快意,蓋未嘗知中國士夫家嘗饌也。每食饌畢,必令攔頭輩於務前餅店以四錢買胡餅二枚。光勇既取食,必大稱味之美,以謂平生未嘗知此味也。一日,又以對猷言如前 【 又以對猷言如前 「又」原作「文」,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改。】 。猷因語之曰:「汝本溪洞腥臊生蠻,不知有飲食,乍得此至下之物,食之以為未始有也。」猷謂所善曰:「此事固小,可以喻大,凡不知而妄作者,皆舒光勇之類也。」

  王景彝以御史中丞知貢舉,而王平甫被黜。平甫對客云:「就試前,夢御街上騎驢而墜地,今果為驢子所落。」景彝聞而大銜之。其後,平甫試大科,景彝彈其士檢不修,罷之。又曾子固作中書舍人還朝,自恃前輩,輕蔑士大夫。徐德占為中丞,越次揖子固甚恭謹。子固問:「賢是誰?」德占曰:「禧姓徐。」子固答曰:「賢便是徐禧?」禧大怒而忿然曰:「朝廷用某作御史中丞,公豈有不知之理?」其後,子固除翰林學士,德占密疏罷之,又攻罷修五朝史。

  喻皓 【 喻皓 按歐陽文忠公歸田錄作「預浩」。】 所造開寶塔,為天下之冠。康定中,白晝,人見塔上一燈明,頃刻數盞以至千百盞。須臾,大雷雨作而焚盡。都人大駭,此真天火也。祖母為先子言。

  劉原父就省試,時父立之為湖北轉運使。按部至鄂州,與郡守王山民宴于黃鶴樓,數日不發,謂守曰:「吾且止此,以候殿榜,兒子決須魁天下。」守心不平,且曰:「四海多士,雖令似才俊,豈可預料?」立之曰:「縱使程試不得意,亦須作第二人。」來日,殿榜到州,原父果第二名。繼得家書云:「初考乃狀元,為賦中小誤,遂以賈黯為魁。」立之即以書示郡守而行。所謂「知子莫若父」也。

  ●默記卷下

  潁上安希武殿直言:太祖受命,封丘獨守城不下,其曾祖嘗隨太祖自攻之。後守封丘者奏職,既入拜,諸司使陳橋門開以迎太祖,即斬守門者。又言,其祖乃安習也。太宗判南衙時,青州人攜一小女十許歲,詣闕理產業事。太宗悅之,使買之,不可得。習請必置之 【 必置之 「置」,原刊吴校疑作「致」,似是。】 ,遂與銀二笏往。習刀截銀一二兩少塊子,不數日,竊至南衙 【 習刀截銀一二兩少塊子不數日竊至南衙 此數語頗費解。原刊夏注:「朱、鮑、校云:截銀一二兩何也?此事未明。吴校疑有脫誤。」似是。】 。不久,太祖知之,捕安習甚嚴。南衙遂藏習夫婦于宮中,後至登位才放出,故終為節度留後。其青州女子,終為賢妃者是也。

  歐公云,太祖英武。潞州李筠反狀至,懷其奏,召其子皇城使守節言父反事,惶恐。次謂:「彼只少爾,但速去。」來日,方出奏示臣僚。守節至潞州,開城降,兵不血刃。

  慶歷二年 【 慶歷二年 各本均作「三年」。按宋史卷四四三楊寘傳載:「慶歷二年,舉進士京都,試國子監、禮部皆第一。既試崇政殿,帝臨軒啟封,見名喜動于色,謂輔臣曰:『楊寘也』。遂擢第一。」長編卷一三五載此事亦作「慶歷二年」。此處「三年」當為「二年」之誤,今改。】 ,御試進士,時晏元獻為樞密使。楊察,晏壻也,時自知制誥,避親,勾當三班院。察之弟寘時就試畢,負魁天下望。未放牓間,將先宣示兩府,上十人卷子。寘因以賦求察問晏公己之高下焉。晏公明日入對,見寘之賦已考定第四人,出以語察。察密以報寘。而寘試罷與酒徒飲酒肆,聞之,以手擊案歎曰:「不知那箇衞子奪吾狀元矣!」不久唱名,再三考定第一人卷子進御。賦中有「孺子其朋」之言,不懌曰:「此語忌,不可魁天下。」即王荊公卷子。第二人卷子即王珪,以故事,有官人不為狀元;令取第三人,即殿中丞韓絳;遂取第四人卷子進呈,上欣然曰:「若楊寘可矣。」復以第一人為第四人。寘方以鄙語罵時,不知自為第一人也。然荊公平生未嘗略語曾考中狀元,其氣量高大,視科第為何等事而增重耶!

  楊宣懿察之母甚賢。能文,而教之以義,小不中程,輒扑之。察省試房心為明堂賦榜,登科第二人。報者至,其母睡未起,聞之大怒,轉面向壁 【 轉面向壁 「面」原作「而」,據知不足齋叢書本、說郛本、說庫本改。】 曰:「此兒辱我如此,乃為人所壓,若二郎及第,待不教人壓却。」及察歸,亦久不與語。寘果魁天下。

  歐陽文忠慶歷中為諫官。仁宗更用大臣,韓、富、范諸公,將大有為。公銳意言事,如論杜曾家事,通嫂婢有子,曾出知曹州,即自縊死;又論參知政事王舉正不才;及宰臣晏殊、賈昌朝舉館職淩景陽娶□人女,夏有章 【 夏有章 原作「賈有章」。按歐陽文忠公集卷九七論凌景陽三人不宜舉館職奏狀作「夏有章」,長編卷一四一同,今改。】 有贓,魏庭堅 【 魏庭堅 按歐陽文忠公集卷九七論凌景陽三人不宜舉館職奏狀作「魏廷堅」,長編卷一四一,一作「廷堅」,一作「庭堅」。】 踰濫,三人皆廢終身。如此之類極多,大忤權貴,遂除修起居注、知制誥。韓、富既罷,未幾,以龍圖閣直學士為河北都運,令計議河事邊事 【 計議河事邊事 原刊朱、鮑校於「河」下增「北」字,改「事」字為「爭」字。按宋史卷一六七職官志都轉運使條,河事不屬其掌管。又宋史卷三一九歐陽修傳載「會保州兵亂……以為河北都轉運使」。則朱、鮑校較勝。】 。其實宰相欲以□□之也。 【 二相賈昌朝、陳執中。】 會令內侍供奉官王昭明同往相度河事 【 同往相度河事 「同」原作「司」,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改。】 ,公言:「今命侍從出使,故事無內侍同行之理,而臣實恥之。」朝廷從之。公在河北,職事甚振,無可中傷。會公甥張氏,妹壻龜正之女,非歐生也,幼孤,鞠育于家,嫁姪晟。晟自虔州司戶罷,以替名僕陳諫同行,而張與諫通。事發,鞠于開封府右軍巡院。張懼罪,且圖自解免,其語皆引公未嫁時事,詞多醜異。軍巡判官、著作佐郎孫揆止劾張與諫通事,不復支蔓。宰相聞之怒,再命太常博士、三司戶部判官蘇安世勘之,遂盡用張前後語成案。俄又差王昭明者監勘,蓋以公前事,欲令釋恨也。昭明至獄,見安世所劾案牘,視之駭曰:「昭明在官家左右,無三日不說歐陽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惡,異日昭明喫劍不得。」安世聞之大懼,竟不敢易揆所勘,但劾歐公用張氏資買田產立戶事奏之。宰相大怒。公既降知制誥、知滁州;而安世坐牒三司取錄問吏人不聞奏,降殿中丞、泰州監稅;昭明降壽春監稅。公責告云:「不知淑慎以遠罪辜,知出非己族而鞠于私門;知女歸有室而納之羣從。向以訟起晟家之獄,語連張氏之資,券既不明,辨無所驗。以其久參侍從,免致深文,其除延閣之名,還序右垣之次,仍歸漕節,往布郡條,體余寬恩,思釋前咎。」又安世責詞云:「汝受制按考,法當窮審,而乃巧為朋比,願弭事端,漏落偏說,陰合傅會 【 傅會 原作「傳會」,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改。】 。知朕慎重獄事,不聞有司,而私密省寺,潛召胥役,跡其阿比之實,尚與朋黨之風」云云。其後,王荊公為蘇安世埋銘,盛稱能回此獄。而世殊不知揆守之于前,昭明主之于其後,使安世不能有所變改迎合也。然則二人可謂奇士爾。昭明後亦召用。而揆,饒州人,終殿中丞。當張獄之興,楊闢叔外為舉人,上書陳相力救之。今宋文集中有外書。曾存之言。

  歐陽公為河北都運使,時程文簡知大名府。歐公性急自大,而文簡亦狷介不容物。宰相意令二人憤爭,因從而罪之。公悟其旨。初至大名,文簡迎于郊,因問歐公所以外補之由。公歎曰:「吾儕要會得,此正唐宰相用李紳、韓愈,令不臺參故例耳。吾二人豈可墮其計中耶?」文簡亦大歎,二人遂益交歡相好。宰相聞知,不久有孤甥之獄。

  達奚盈盈傳,晏元獻家有之,蓋唐人所撰也。盈盈者,天寶中貴人之妾,姿豔冠絕一時。會貴人者病,同官之子為千牛備身者,父遣往視之。因是以祕計相親盈盈,遂匿于其室甚久。千牛父失子,索之甚急。明皇聞之,詔大索京師,無所不至,而莫見其跡。因問近往處,其父言:「貴人病,嘗往問之。」詔且索貴人之室。盈盈謂千牛曰:「今勢不能自隱矣,出亦甚無害。」千牛懼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恐上問何往,但云所見人物如此,所見帟幕屏幃如此,所食物如此,勢不由己,則決無患矣。」既出,明皇大怒。問之,對如盈盈言,上笑而不問。後數日,虢國夫人入內,明皇戲謂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為人妾者,智術固可慮矣。又見天寶後,掖庭戚屬莫不如此,國何以久安耶!此傳晏元獻手書,在其甥楊文仲家。其間敍婦人姿色及情好曲折甚詳,然大意若此。

  皇祐二年,有狂人冷青言,母王氏本宮人,因禁中火,出外。已嘗得幸有娠,嫁冷緒而後生青,為藥鋪役人。與高繼安者謀之,詣府自陳,并妄以神宗與其母繡抱肚為驗。知府錢明逸見其姿狀魁傑,驚愕起立。後明逸以狂人置不問,止送汝州編管。推官韓絳上言:「青留外非便,宜按正其罪,以絕羣疑。」翰林學士趙槩亦言:「青果然,豈宜出外?若其妄言,則匹夫而希天子之位,法所當誅。」遂命槩并包拯按得姦狀,與繼安皆處死。錢明逸落翰林學士,以大龍圖知蔡州;府推張式、李舜元皆補外。世妄以宰相陳執中希溫成旨為此,故誅青時,京師昏霧四塞。殊不知執中已罷,是時宰相乃文、富二賢相,處大事豈有誤哉?

  劉原父好雜記事,或古或今,動成卷軸。予嘗見其一卷內逐段事。一云:蕭固為廣西轉運使,時儂智高未反,但誘聚亡命,陰為窺邊計。邊吏皆不悟,固遣人誘說,且奏朝廷乞與智高一官,善撫之,因令間交趾。奏下樞密院,難固再三 【 難固再三 「固」,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均作「問」。】 。固又言:「請擇將吏,繕兵械,修城郭,」至六七皆不報。固既召歸,智高果反,破城殺吏,大困一方,所至騷然。至遣大臣,僅免敗亡,則樞密院乃歸責于固,以知吉州,所謂「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也。又一云:進士滕甫最能為省題詩。皇祐元年,狄青成功於廣西,時甫廷試西旅來王詩云「葱嶺占佳氣,氈裘拜未央」,最為佳句。此皆原父親札爾。康定中,元昊上言:「為諸羌所擾,不得已,請朝廷加一名號。」宰相大怒,即乞削屬籍,出兵加討。時惟諫官吴育言:「夷狄難以中國叛臣處之,乞加以名號。」不聽,卒致侵邊患,頗與固相類。然古今如此者多矣,鄭畋乞與黃巢節度使、呂琦乞和番之類是也。

  劉原父學際天人。知永興日,已被病。時所親賈常彝父同在雍,夏月,與常露坐,見一流星甚大,原父驚曰:「當有親王為九五者。」後數月,乃英宗為皇子。

  趙至忠 【 趙至忠 各本均同。郡齋讀書志卷七作「趙志忠」。】 虞部自北虜歸朝,嘗仕遼中,為翰林學士,修國史,著虜廷雜記之類甚多。雜記言:「聖宗芳儀李氏,江南李景女。初嫁供奉官孫某,為武疆都監。妻女皆為聖宗所獲,封芳儀,生公主一人。晁補之為北都教官,因覽此書而悲之,與顏復長道作芳儀曲云:「金陵宮殿春霏微,江南花發鷓鴣飛。風流國主家千口,十五吹簫粉黛稀。滿堂侍酒皆詞客 【 滿堂侍酒皆詞客 「侍酒」,原作「詩酒」,據雞肋集改。】 ,拭汗爭看平叔白。後庭一曲時事新,揮淚臨江悲去國。令公獻籍朝未央,勑書築第優降王。魏俘曾不輸織室,供奉一官奔武疆。秦淮潮水鍾山樹,塞北江南易懷土。雙燕清秋夢柏梁,吹落天涯猶並羽。相隨未是斷腸悲,黃河應有却還時。寧知翻手明朝事,咫尺千山不可期。蒼黃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馬今誰見。國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雲信流轉。芳儀加我名字新,教歌遣舞不由人。采珠拾翠衣裳好,深紅暗盡驚胡塵。陰山射虎邊風急,嘈雜琵琶酒闌泣。無言徧數天河星,只有南箕近鄉邑。當年千指渡江來,千指不知身獨哀。中原骨肉又零落,黃鵠寄意何當回。生男自有四方志,女子那知出門事?君不見李君椎髻泣窮年,丈夫飄泊猶堪憐。」余嘗遊廬山,見李主有國時修真風觀,皆宮人施財,刊姓氏于碑。有太寧公主、永嘉公主二人,皆景女,不知芳儀者孰是也。

  龍袞江南錄有一本刪潤稍有倫貫者云 【 云 「云」下原衍「云」字,據吴、鮑校刪。】 :李國主小周后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例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日而出,必大泣罵後主,聲聞於外,多宛轉避之。又韓玉汝家有李國主歸朝後與金陵舊宮人書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

  歐陽公為西京留守推官,富鄭公猶為舉子,每與公往來。是時,胥夫人乳媼年老不睡,善為冷淘,鄭公喜嗜之。每晨起,戒中廚具冷淘,則鄭公必來。公怪而問之,乳媼云:「我老不睡,每夜聞遶宅甲馬聲,則富秀才明日必至,以此驗之。若如常夜,則必不來。」歐公知富公必貴。

  尹師魯性高而褊,在洛中與歐、梅諸公同游嵩山,師魯曰:「游山須是帶得胡餅爐來,方是游山。」諸公咸謂:「游山貴真率,豈有此理!」諸公羣起而攻之。師魯知前言之謬,而不能勝諸公,遂引手扼吭,諸公爭救之乃免。

  李士寧緣以金鈒龍刀遺世居坐罪,許安世亦連坐焉。初,許既魁多士,其父許珫為越州知錄,往省覲。道出杭州,見沈文通。召食罷,延之書齋,玩好盡在,見此寶刀以金塗雙龍纏之,製作精巧,光芒射人。安世見而歎愛,且屢目之。文通曰:「少張喜此耶?通自得此刀,家間禍患相繼,每欲與人。今公方魁天下,福氣必能勝之,敢以為贈。」安世得之,寶惜特甚。而士寧素為安世所仰,一日以示,士寧見遂拜曰:「此物乃在公所耶!此徐溫所佩,有二刀焉,其雌者士寧已得之,此其雄也。士寧為此刀親渡海,往外國求之而不得,今乃近在公處。」歎息驚駭久之。安世問其意,士寧密曰:「我大丹未成,不得仙去者,此刀未獲也。若得此二刀以鍊丹,不惟我受其功,藥成亦可分遺公矣。」安世素神信士寧,遂舉以與之。爾後寂然久之。至世居事作,此刀在焉,乃士寧私以遺世居也。士寧既坐私入宮贈詩與世居,又有龍刀,故坐罪配永州。而詢其所由,乃安世處得之,故亦坐貶。噫!物之為禍有如此者。

  先公言:與閻二丈詢仁同赴省試,遇少年風骨竦秀於相國寺。及下馬去毛衫,乃王元澤也。是時盛冬,因相與於一小院中擁火。詢仁問荊公出處,曰:「舍人何久召不赴?」答曰:「大人久病,非有他也。近以朝廷恩數至重,不晚且來。雱不惟赴省試,蓋大人先遣來京尋宅子爾。」詢仁云:「舍人既來,誰不願賃宅,何必預尋?」元澤答曰:「大人之意不然,須與司馬君實相近者。每在家中云:『擇鄰必須司馬十二,此人居家事事可法,欲令兒曹有所觀效焉。』」

  政和中,青溪知縣、奉議郎盛龠因事對移桐廬縣丞。冬至夜,宰會同官至深夜。明日五鼓漏欲盡,往賀。邑宰未出,坐於客次。見有緋魚入坐 【 見有緋魚入坐 按下文所敍,疑「入」當作「人」。】 ,盛既至,遽起,就馬亟去,且云:「兒子不孝,某有職事,天將明,不可留矣。」龠驚問小吏,答云:「知縣尋常享祀最早,夜來以會客飲酒過多,天曉方設祭。此其先父也。」

  呂吉甫自罷參知政事,最為偃蹇。元祐間,貶為散官,居于建州凡十年。再見紹聖,固當預政。章子厚、蔡元度先得路,百計逐之,老于為帥。繼以蔡元長久據大位,以妖人事再貶武昌。至張天覺作相,始薦于上皇,召為宮使,留京師。吉甫作謝表云:「歷官三十八任,受恩雖出于累朝;去國四十二年,留侍方從于今日。」徽廟大喜,甚有大拜意。一日,書于紙曰:「何執中除太傅平章事,張商英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呂惠卿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既書之矣,適一士人獻宮詞百篇,其一首云:「先帝熙寧有舊臣 【 舊臣 「舊」原作「蒨」,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改。】 ,曾陪元宰轉洪鈞。嗣皇不減周文美,八十重來起渭濱。」徽宗改「不減」作「不啻」,御書二扇,一以賜吉甫。衆謂必相矣。然何執中、鄭居中方攻天覺,盡用其黨逐天覺門人,起大獄為奇禍。而吉甫以腹疾乞致仕,卒于京師,其命矣乎!

  賀方回遍讀唐人遺集,取其意以為詩詞。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遺意也,不如晏叔原盡見昇平氣象,所得者人情物態。叔原妙在得于婦人,方回妙在得詞人遺意。非特兩人而已,如少游臨死作讖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必不至於西方淨土。若王荊公、司馬溫公、趙閱道必不如此道也。非特賀、晏而已,凡古今之詞人盡然如此而已矣。若荊公暮年賦臨水桃花詩:「還如景陽妃,含歎墮宮井。」此善體物者也。然不可止此而已,終云「惆悵有微波,殘粧壞難整」,此乃能見境而却掃除淨盡,此所謂「倒弄造化手」也。

  章子厚在睦州,見貢士學制攽下,謂郡守方通曰:「蔡元長改學制,自舊用詩賦,也有狀元,也做宰相;後用經義,也有狀元,也有宰相。」

  章申公在睦州,暮年有妾曰蒨英,有殊色,公寵嬖之。一日,其子援至所居烏龍寺僧房,有玉界尺在案上,乃公所愛。因究其所從 【 究其所從 按此句文義未安,疑「從」下脫「來」字。】 ,羣婢共言與僧通已久。公怒,令為爨婢,布衣執爨而已,未嘗箠也。而罪羣婢不能防閑,縛而盡箠之。蒨英既執爨,請令十二縣君供過,乃援妻也。縛其僧,箠而送郡,其供出事目如牛腰,即枷送獄。郡守方通親鞠而亟斷之,杖其背,廳事震動,而僧不動如山。蒨英執爨四十日,衣敝。申公思之,令援曰:「十二縣君不須出,令蒨英依舊伏侍。蒨英即着舊衣。」蒨英堅不肯着,呼至前,曰:「相公送至州縣則送之,蒨英不着好衣,不伏侍相公。蒨英寧死爾!」言訖,吞氣立死。

  世言章申公在睦州遇猴事,時方通為守,實然也。云有大猿數十,遂使人擒而縛之。忽於烏龍山後突出數千大青猿,解縛奪而去之,人皆莫敢近。余晉仲目擊。

  晏元獻罷相守潁州。一日,有歧路人獻雜手藝者,作踏索之伎。已而擲索向空,索植立,遂緣索而上,快若風雨,遂飛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駭莫測。已而守衙排軍白公曰:「頃嘗出戍,曾記見此等事,但請闔郡譙門大索,必獲。蓋斯等妖術未能遽出府門也。」公如請,戒衆兵曰:「凡遇非衙中舊有之物,即以斧斫之。」既周視無有。最後于馬院旁一卒曰:「舊有繫馬柱五枚,今有六枚,何也?」亟斫之,即大呼,乃人爾。遂獲妖人。

  章子厚少年未改官,蒙歐陽公薦館職。熙寧初,歐公作史照 【 史照 知不足齋叢書本作「史炤」。】 峴山亭記以示子厚。子厚讀至「元凱銘功于二石,一置茲山,一投漢水。」子厚曰:「今飲酒者,令編劄斟酒亦可,穿衫着帶斟酒亦可飲酒,令婦環侍斟酒亦可飲酒,終不若美人斟酒之中節也。『一置茲山,一投漢水』亦可,然終是突兀,此壯士編劄斟酒之禮也。惇欲改曰『一置茲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此美人斟酒之體,合宜中節故也。」文忠公喜而用之。

  王荊公知制誥丁母憂,已五十矣。哀毀過甚,不宿於家,以藳秸為薦,就廳上寢于地。是時,潘夙公所善,方知荊南,遣人下書金陵。急足至,升廳,見一人席地坐,露頭瘦損,愕以為老兵也,呼院子令送書入宅。公遽取書,就鋪上拆以讀。急足怒曰:「舍人書而院子自拆可乎!」喧呼怒叫。左右曰:「此即舍人也。」急足皇恐趨出,且曰:「好舍人!好舍人!」

  歐陽文忠公在兩禁,因赴李都尉家會,至五鼓,傳呼呵殿而歸。至內前,禁中訝趨朝之早,呼歐公官,使人密覘之,知赴李氏集方歸。明日,出知同州。執政留之甚力,以修唐書為言,方不行。

  光州有村民畢姓兄弟二人,養母傭力,又雇二人擔糞土,得錢以養母盡孝道。一日,至食時雇者不至。兄弟惶惑,夜無母飯,不知所為。遂各擔籮遍村求售擔物,無有也。念母過時未食,茫然四顧,力乏枕擔於杏山觀前左 【 枕擔於杏山觀前左 「左」,原刊吴校疑作「臥」。按下文有「困睡」字樣,作「臥」似是。】 。忽一道士自觀中呼二人,問其困睡狀,起對以曲折。道士曰:「我政欲淘厠 【 淘厠 「厠」原作「厮」,據學海類編本改。】 ,汝能從我?」至觀中,因指示其處。二人共淘之,皆若器皿;既視之,皆金器,兩擔光彩爛然。二人亟尋適來道士,已不復見。問觀中無此色人,因擔以示觀主,聞之於官。太守曰:「此汝得之物,官難取也。」盡以給之。二人變其業,盡以置田,遂為富人。教子讀書,京中進士第。京生二子,之才、之翰皆為郡守。天之報施昭顯如此。

  石曼卿與劉潛、李冠為酒友。曼卿赴海州通判,將別,語潛曰:「到官可即來相見,尋約痛飲也。」既半載,往見。到倅廳門,其閽者迎謂曰:「自此入客位,勿高聲也。」既見謁者,問知無官,請衣襴鞹。潛曰:「吾酒友也。」典客者曰:「公勿怒,既至此,無復去之理,我為借以衣。」不得已衣之。坐幾兩時,胸中不勝憤。典謁者言:「通判歇息,未敢傳。」坐幾三時,餒甚。忽報通判請,贊者請循廊。曼卿道服仙巾以就坐,不交一言,徐曰:「何來?」又久之曰:「何處安下?有闕示及。」一典客從旁贊曰:「通判尊重,不請久坐。」潛大怒索去。云:「獻湯。」湯畢,又唱:「請臨廊。」潛益憤,趨出。曼卿曳其腰帶後曰:「劉十,我做得通判過否?扯了衣裳,喫酒去來!」遂仍舊狂飲,數日而罷。

  蔣希魯守蘇州,時范文正守杭州,極下士。王荊公兄弟時寄居於杭,平甫尚布衣少年也。一日,過蘇見希魯,以道服見之。平甫內不能平,時時目其衣。希魯覺之,因曰:「范希文在杭時,着道服以見客。」平甫對曰:「希文不至如此無禮。」

  諸先生者,失其名,杭州人。舉進士,當赴禮部間,遇異僧慈上座傳以易數云:「易有三術:上者不可言;中者猶足了死生,證心地;下者知象數休咎。」且言:「子當傳吾術,足以資身,不必仕宦,蓋子命薄也。」遂授其術,盡驗,遂不復就省試。又以授其子,亦驗。慈上座者別去曰:「他時見胡釘鉸者,知吾所在也。」後失其子。章丞相當國,必欲致之,聲言:「吾已使人求得其子,須來,則面與之見。」先生遂往見,章丞相大喜其學。且問其子所在,曰:「吾欲相見,詐言之耳。」且入朝薦其學 【 且入朝薦其學 「且」,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作「旦」。】 ,以不肯赴舉為言 【 以不肯赴舉為言 原脫「以」字,據知不足齋叢書本補。】 。詔特赴殿試,先生驚悔走避。丞相召鄉人赴殿試者,令速結保。鄉人泣請:「若忤丞相,則我輩垂得一官而失,皆子之致矣。」不得已赴試,而犯廟諱。丞相入奏:「斯人不欲仕,故為之爾。」特置第五甲。既悒悒不樂,一日,勉往置冠帶。而作帶者極有士人風範,問之,則胡釘鉸也。驚問慈上座所在,曰:「君既仕宦矣,各行其志可也。慈上座其可得而見耶?」先生固請往見之,曰:「上座于人,纔舉意則知之,況頃刻已萬里矣,何可知其處也?」先生益不樂,失志得疾,不俟注黃甲,以疾還鄉而卒。獨其書人猶得之,號三宮易、六遇易。晁以道得其書,不可用。

  胡先生翼之嘗謂滕公曰:「學者只守一鄉,則滯于一曲,則隘吝卑陋。必游四方,盡見人情物態,南北風俗,山川氣象,以廣其聞見,則為有益於學者矣。」一日,嘗自吴興率門弟子數人遊關中。至潼關,路峻隘,捨車而步。既上至關門,與滕公諸人坐門塾少憩。回顧黃河抱潼關 【 回顧黃河抱潼關 「回顧」,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作「四顧」。】 ,委蛇洶湧,而太華、中條環擁其前,一覽數萬里,形勢雄張。慨然謂滕公曰:「此可以言山川矣,學者其可不見之哉!」

  滕公嘗語人:胡先生有人倫鑒。在太學時,如竇卞、汪輔之一時學者數百人相隨,每於衆中嘗稱譽安燾厚卿曰:「安秀才骨相,他日必貴。」如此數十次。衆有不服者,請其由。先生曰:「此亦易見爾。安君,金玉色也,金玉必須富貴者所用,置之糞壤可乎?人有瓦礫色者至多,若瓦礫者何所用耶?亦不待相書而後知也。」衆人乃服。其後,安公三作執政。初預政,父母俱存,官至觀文殿學士以終 【 官至觀文殿學士以終 「至」,原作「室」,據學海類編本、知不足齋叢書本改。】 。

  恩官人學王書,甚有楷法。常書以示衆云:「書者,一藝爾。可以記言紀事,非道人之所游心,知之不免生死,不知不障涅槃。有志于道者,請事斯語。」

  潁人沈士龍字景通,高節獨行,過于古今,尤工於詩。慶歷登科,既改官,以祕書丞為益州司錄。會宋子京為帥,惟事宴飲,沉湎日夜,衙前陪費多自經。景通上書子京,力言差役之害,請減飲宴。子京不聽。又於本路轉運使趙抃閱道 【 又於本路轉運使趙抃閱道 語未安,疑「又」下脫「言」字。】 ,不行。乞解官尋醫,又不許。遂掛衣冠寘本廳,載其母去官。子京遣人追之,不回。過關無以為驗,景通言其情於關吏,憐而義之,聽其過關。坐是勒停,關吏亦得罪。久之,御史中丞韓絳言其非辜,復官。王荊公行復官詞,略曰:「況爾之去官,志于善乎!」後居潁,元豐中卒。

  張君房字允方,安陸人,仕至祠部郎中、集賢校理,年八十餘卒。平生喜著書,如雲笈七籤、乘異記、麗情集、科名分定錄 【 科名分定錄 「分定」原作「定分」,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宋史卷二0六藝文志五乙正。】 、潮說、脞說之類甚衆。知杭州錢唐,多刊作大字版攜歸,印行於世。君房同年白稹者,有俊聲,亦以文名世,蚤卒,有文集行于世。常輕君房為人,君房心銜之。及作乘異記,載白稹死:其友行舟,夢稹曰:「我死罰為黿,汝來日舟過,當見我矣。」如其言,行舟見人聚視,而烏鵲噪于岸,倚舟問之,乃漁人 【 漁人 原作「漁也」,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改。】 網得大黿。其友買而放之於江中。乘異記既行,君房一日朝退,出東華門外,忽有少年拽君房下馬奮擊,冠巾毀裂,流血被體,幾至委頓。乃白稹之子也,問:「吾父安有是事?必死而後已!」觀者為釋解,且令君房毀其板,君房哀祈如約,乃得去。

  裴鉶傳奇曰:「陳思王洛神賦乃思甄后作也。」然無可疑。李商隱詩曰「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年賦洛神」是也。按洛神賦李善、五臣注云:「曹植有所感託而賦焉。」則自昔已傳甄后之事矣。至洛神賦曰:「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以浪浪。」善注曰:「盛年,謂少壯之時不能當君王之意,此言感甄后之情。」以上皆李善之注語也。善已言「感甄后之情」,則此事益明。然謂「少壯之時不能當君王之意」,則誤。按甄后自為袁熙妻,而魏文帝為五官中郎將,平袁氏,納甄后。至即位之二年,黃初二年,而甄后被殺,時年二十餘。而甄后死之年,文帝已三十六矣。謂文帝在位七年,而年四十,於黃初七年乃崩,即黃初二年,年三十六可驗。故賦謂,「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者,意非文帝匹敵,及年齡之相遠絕故也。此有深旨,僕考之舊事,知其明甚。世說云:「甄惠而有色,先為袁熙妻,甚獲寵。曹公之屠鄴也,疾召甄,左右白:『五官中郎將已將去。』公曰:『今年破賊,正為此奴』云云。故孔融聞五官將納熙妻也,以書與曹公曰:『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太祖以孔融博學,謂書傳所記,後見問,對曰:『以今度古,想其然也。』」由是觀之,不獨兄弟之嫌,而父子之爭亦可醜也。又按洛神賦序云:「黃初三年,予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而魏志曰「黃初二年,甄夫人卒。」乃甄后死後一年作賦也。故此賦託之鬼神,有曰「洛靈感焉」,又曰:「悼良會之永絕,哀一逝而異鄉。」又曰:「忽不悟其所舍,悵神霄而蔽光。」又曰:「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訴 【 御輕舟而上訴 「訴」,文選洛神賦作「遡」。】 。」皆鬼神死生之語也。魏志曰:「植幾為太子數矣,而任性而行,不自雕勵。」又「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刼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鄉侯。詔曰:『朕於天下無所不容,況植乎?』」按此皆甄后死之年也。惟李商隱詩再三言之,有涉洛川詩:「通谷楊林不見人,我來遺恨古時春。宓妃漫結無窮恨,不為君王殺灌均。」注曰:「灌均,陳王之典籤,譖王于文帝者。」又商隱代魏宮私贈詩先于其下注曰:「黃初三年,已隔存沒,追代其意,何必同時?是亦廣子夜鬼歌之流。」詩云:「來時西館阻佳期,去後漳河隔夢思。知有宓妃無限恨 【 無限恨 「恨」原作「意」,據學海類編本、文瀾閣本、李義山詩集改。】 ,春松秋菊可同時。」僕意李義山最號知書,意必有所據耳。元微之代曲江老人百韻詩有曰:「班女恩移趙 【 班女恩移趙 「恩」,原作「思」,據知不足齋叢書本、元氏長慶集改。】 ,陳王賦感甄。輝光隨顧步,生死獨搖脣。」

  ●跋

  右默記三卷,宋王銍撰。銍字性之,汝陰人,王萃樂道之子。紹興初,以薦詔視秩史官,給札奏御,為樞密院編修官。是書學海類編刻之,說郛、五朝小說、古今說海所載不及什一。鮑淥飲據葉石君過錄葉林宗本校刻於知不足齋叢書中,僅載葉跋,不詳所從校。涵芬樓舊有陳仲魚校鈔本,經朱映漘、鮑淥飲用汪訒葊飛鴻堂、汪魚亭振綺堂兩鈔本校勘,鈎分三卷,吴兔床又加校數十處。向疑鮑刊悉據此本,頃從長沙葉煥彬處借得汪季青古香樓抄本,經彭芸楣校勘,有「曾在鮑以文處」小印,乃知鮑氏初據葉鈔,校以二汪本,繼復以彭校古香樓本參訂之。此本以古香樓本為主,悉取諸校注於字下。凡鮑刊從葉本者,不復注明。從二汪本者,注間所稱朱、鮑校、吴校改某或作某者,是也。亦有校作某,而仍從葉本或彭校古香樓本者,則悉注明,俾閱者知鮑氏所去取。惟此一書合四鈔本,經數人手眼,訛舛仍所不免,暇日復雜取他書證之,以補諸賢所未及。案旁無學海類編本,未知視此優劣為何如耳。

  己未季春,新建夏敬觀識。

  默記三卷 (宋)王銍撰;朱杰人點校 歷代史料筆記叢刊.唐宋史料筆記 北京市:中華書局,1981,1997湖北第2刷

附錄:

補侍兒小名錄一卷(内府藏本)

宋王銍撰銍字性之汝陰人自稱汝陰老民紹興初以薦詔視秩史官給札奏御爲樞宻院編修官是書前有題詞云以續洪适之書考王楙野客叢書謂洪駒父作侍兒小名錄或者又作續侍兒錄則是洪芻非洪适然考侍兒小名錄拾遺稱少蓬洪公則作适爲是或王楙偶誤記歟銍本博洽而此書所採猥鄙殊甚錢希言戲瑕曰汝陰王銍著補侍兒小名錄雜出不倫所引霍小玉傳媒氏鮑十一娘一叚殊與侍兒小名無當又載李文公集禽滑釐問於子墨子叔曰無恒姪女曰數竒妾曰善佞皆寓言也王丞相妾雷尙書是嘲戲之詞何預小名故事其抉摘頗當今觀其書如左傳蕭同叔子杜預之註甚明唐進士叚何一條雲髻半髻乃言其裝飾均非小名至唐人多呼婢爲小玉故元微之悼亡詩有小玉上床鋪夜衾句竇果一條有小玉驚人踏破裙句指爲小名亦殊舛誤尙不止希言之所詆矣(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三十七·子部四十七·類書類存目一)

黙記三卷(兩淮馬裕家藏本)

宋王銍撰銍有補侍兒小名錄巳著錄此編多載汴都朝野遺聞末一條乃攷正陳思王感甄賦事周煇淸波襍志嘗疑其記尹洙扼吭之妄然銍熟於掌故所言可據者居多如宋太祖以周世宗幼子賜潘美爲子一事似不近理而證以王鞏所記乃併其子孫世系一一有徵則尹洙事或傳者巳甚鞏未察而書之未必盡構虛詞也惟所記王朴引周世宗夜至五文河旁見火輪小兒知宋將代周一事涉於語怪頗近小說家言不可據爲實錄耳(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一·子部五十一·小說家類二)

雪溪集五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宋王銍撰銍有侍兒小名錄補遺巳著錄是編乃其詩集陳振孫書錄解題宋史藝文志並作八卷此本僅五卷考墨莊漫錄載銍所作王文孺臞菴詩一首又山村詩一首越詠載銍所作雲門寺詩一首今皆不見於集中知今世所傳巳佚其三卷非完帙矣銍詩格近温李王士禎居易錄詆其詩不甚工而獨稱其附載廬山僧可和詩一篇似非篤論惟銍以博洽名乃集中白頭吟序不引西京雜記而引吳兢樂府解題巳迷其本【案西京雜記雖僞書然在吳兢之前卽兢說所自出】又稱宋志載文君詩云云不知宋書樂志白頭吟實作古詞不作文君此亦千慮之一失信乎考證之難也(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五十八·集部十一·别集類十一)

四六話二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宋王銍撰銍有侍兒小名錄補遺巳著錄其書皆評論宋人表啟之文六代及唐詞雖駢偶而格取渾成唐末五代漸趨工巧如羅隱代錢鏐賀昭宗更名表所謂右則虞舜之全文左則姬昌之半字者當時以爲警策是也宋代沿流彌競精切故銍之所論亦但較勝負於一聯一字之間至周必大等承其餘波轉加細宻終宋之世惟以隸事切合爲工組織繁碎而文格日卑皆銍等之論導之也然就其一時之法論之則亦有推闡入微者如詩家之有句圖未可廢也上卷之末載其父素爲滕甫辨謗乞郡劄子誤刻蘇軾集中銍據素手迹殆必不誣今軾集仍載此文葢失於釐正此亦足以資考訂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九十五·集部四十八·詩文評類一)

默記

作者:王銍(字性之;號汝陰老民) (宋) 撰  

部:子 類:小說家類 屬:雜事之屬

參考資料:(《四庫大辭典》)

三卷。宋王銍(详见《补侍儿小名录》)撰。此书多记载汴京朝野遗闻,有的是史书所不载。王銍掌悉掌故,所考证之事,多言之有据。其中记君主、大臣,直书其事而不隐,如《周世宗儿》、《徐鉉》、《艺祖》、《神宗》、《欧阳文宗》等条。版本有《四库全书》本、《学海类编》本、《涵芬楼辑宋人小说》本、1981年中华书局朱杰人点校本。又《百川学海》本、《古今說海》本、《历代小史》本、《說郛》本、《五朝小说》本、《知不足斋丛书》本、《说库》本均一卷。

雪溪集

作者:王銍(字性之;號汝陰老民) (宋) 撰  

部:集 類:別集類 屬:南宋建炎至德祐

參考資料:(《四庫大辭典》)

五卷。宋王銍(约1144年前后在世)撰。王銍,字性之,汝阴(今安徽合肥)人。生卒年不详。铚记问赅洽,长于宋代故事,曾撰《七朝国史》。绍兴初(1131),为枢密院编修官。其诗风格近温、李。王士祯《居易錄》称其诗不甚工,唯其附载庐山僧可和诗一篇,概当别论。《雪溪集》乃其诗集。陳振孫《书录解题》和《宋史·艺文志》并称为八卷。然传至今世,已佚其三卷,仅存五卷。王銍著有《续清夜录》一卷,《四六話》一卷,《默記》三卷,《侍儿小名录补遗》一卷。《雪溪集》五卷有《四库全书》本。

四六話

作者:王銍(字性之;號汝陰老民) (宋) 撰  

部:集 類:詩文評類 屬:

參考資料:(《四庫大辭典》)

二卷。宋王銍撰。王銍字性之,自称汝阴老民,汝阴(今属河南)人。(生卒年不详)绍兴初,官迪功郎,权枢密院编修,曾被诏为京官,罢归后每日吟咏,学者称雪溪先生。著有《侍儿小名录补遗》(已著录)。《雪溪集》等。“四六”即骈体文。此书为评论宋人骈体文的一部专著。前有王銍自序。王銍在序中概述四六文的渊源流变:“六代及唐,诗虽骈偶,而格取浑成。唐末五代,渐趋工巧。宋代沿流,弥竟精切。”认为自唐天宝年间以来,师友渊源,口传声援,至今己四百余年,始成集诗赋之大成,可见“四六”之成熟,绝非一人一时之力。指出:“号为四六者,皆诗赋之苗裔也。故诗赋盛则刀笔盛,而其衰亦然。”主张“四六贵出新意”,并用诗赋的标准衡量,评议唐宋时的四六文,而力赞“新语”、“高奇”、“警策”之作。此书流布较广,并被编入《百川学海》、《学津讨原》《丛书集成初编文学类》等丛书。

侍女小名録一卷

右皇朝王銍纂序云大觀中居汝隂與洪炎玉父遊讀陸魯望小名録戲徴古今女侍名字因盡發所藏書籍纂集餘月而成焉(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郡齋讀書志後志卷二)

續清夜録一卷

王銍性之撰(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一)

侍兒小名録一卷續一卷

序題朋谿居士而不著名氏始洪炎玉父集為此書王銍性之温豫彦幾續補今又因三家而増益之且為分類其中多用古字或云董彦逺家子弟所為也(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一)

雪谿集畧八卷

汝隂王銍性之撰國初周易博士昭素之後也其父萃樂道嘗從歐公學銍為曾紆婿嘗撰七朝國史紹興初嘗同子正薦之詔視秩史官給札奏御會秦氏柄國中止書竟不傳其子明清著揮麈錄(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八)

四六話一卷

王銍性之撰(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二)

續清夜録一卷

陳氏曰王銍性之撰(四庫全書·史部·政書類·通制之屬·文獻通考卷二百十六)

侍兒小名録一卷 續一卷

陳氏曰序題朋谿居士而不著名氏始洪炎玉父集為此書王銍性之温豫彥幾續補今又因三家而增益之且為分類其中多用古字或云董彥逺家子弟所為也(四庫全書·史部·政書類·通制之屬·文獻通考卷二百十七)

雪溪集畧八卷

陳氏曰汝陰王銍性之撰國初周易博士昭素之後也其父萃樂道嘗從歐公學銍為曾紆壻甞撰七朝國史紹興初常同子正薦之詔視秩史官給札奏御會秦氏柄國中止書竟不傳其子明清著揮麈錄(四庫全書·史部·政書類·通制之屬·文獻通考卷二百三十九)

四六話一卷

陳氏曰王銍性之撰(四庫全書·史部·政書類·通制之屬·文獻通考卷二百四十九)

紹興七朝史

九年正月丙申【十五日】王銍上元祐八年補録及七朝國史遷一秩銍以建隆至元符信史屢更書多重複乃以七朝國史自紀志傳外益以宰執宗室世表公卿百官年表然所修不克成(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玉海卷四十六)

王銍字性之潁州人高宗南渡時為浙西幕僚作守備策千言上之時帥後悉驗焉著有黙記七朝國史雪溪集略續清夜録國老談苑等書(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都會郡縣之屬·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七)

王銍【兩浙名賢錄字性之汝陰人寓居剡中善屬文不樂仕進讀書五行俱下藏書滿架既卒秦檜子熹屬部將索所藏書許官其子銍子泣拒之曰願守此書以死不願官也熹竟不能奪】(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都會郡縣之屬·浙江通志卷一百九十五)

王銍字性之汝隂人昭素之後也博學有才識常同子正薦於朝視秩史官給札奏御時秦檜柄國迕其意遂遭擯斥嘗居廬山結詩社後避地剡溪山中日以觴詠自娱著有黙記國老談苑侍兒小名錄及雪溪集(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兩宋名賢小集卷一百八十五)

王銍字性之汝隂人昭素之後也博學有才識常同子正薦於朝視秩史官給札奏御時秦檜柄國忤其意遂遭擯斥嘗居廬山結詩社後避地剡溪山中日以觴詠自娱著有默記國老談苑侍兒小名錄及雪溪集子明清亦有聲於時(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宋百家詩存卷十七)